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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39)(2 / 2)

  整个人都有些懵了。

  如今心口沉甸甸的,几乎要憋闷得喘不上气,捂着心口,连声音都在发颤:爷爷,您教纯牧降烈马,熬雄鹰,您告诉我大丈夫当无愧于天地,毋宁死,不屈志,永远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这就是我觉得对的事情。爷爷,您信纯牧一回,楚歇不能回上京,他会死的!

  许邑眼底本有一缕淡薄的酒气,如今也渐渐散去,他黑黢黢的眼眸望着自家孙子,没说出什么,只喊了声:再来点酒。

  堂上沉默了好一会儿,落针可闻。

  分外压抑。

  酒上来后,许邑看到太子余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牧儿。过往爷爷教你的,是只在北境适用的道理。许邑将一杯酒递给许纯牧,摇了摇头,在上京城,那是些旁的道理。

  言辞里带了几分哄骗似的恳切,抬起手想要摸一摸许纯牧的头,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

  正襟危坐,又带了些威严。

  爷爷没有教你那些,是因为爷爷不打算让你去上京城。你小字隅安,这一辈子,就承欢在爷爷膝下偏安一隅,爷爷保你一世顺遂。何必掺和到那些挣扎算计里头去平添烦扰。

  爷爷!

  许邑像是听烦了,挥挥手教人将许纯牧捆了丢进祠堂里关起来面壁,转头便对太子说,太子殿下,人您要带就带走吧。

  江晏迟看了好一场大戏,如今单刀直入地问了句:许侯爷果真不留。

  不留。

  江晏迟心生疑窦,正要再追问,却听许邑又来了句:殿下不必左右试探。我们镇国侯府与这位楚大人确无瓜葛。

  殿下要杀他要保他,要用他要疑他,都与我镇国侯府无关。我的孙儿纯牧自北境出生,心思良善为人单纯,不如那些上京城里的人满肚子弯绕。但殿下应该知道,这样一个纯良之人,是绝不会反的。

  江晏迟不做声了。

  默了好一会儿,才朝着许老侯爷作揖行礼:是晏迟莽撞了。许小侯爷的一片丹心,我向来都是清楚的。

  江晏迟低头思忖片刻,又看向许邑:我还有些话想私下同小侯爷说。不知侯爷可否行个方便。

  那是自然。

  许邑目送着江晏迟往祠堂的方向去,眼神渐渐深邃,分明是半点醉意也没有。今夜还得回侯府里去,便将儿子许承堇招了来:北匈那便叫姓余的整合了宁远王旧部去打,翻不出天。今夜把纯牧打发到平连郡来,万万不可教他再溜去上京城。

  父亲,这情形我怎的看不懂了眼下宁远王战死,只怕这场夺储纷争,陵城郡王胜算就不大了。江晏迟此时出现在北境,实在试探我们许家的态度?

  许邑摇头。实际上,他眼下更为关心的并不是此。

  我一时也摸不透这小太子的路数。但是总归纯牧不能再进上京城,给我把他看住了,不许再靠近那个姓楚的。

  ***

  祠堂里,许纯牧双手被捆着,跪坐在坚硬的石板上,眼前青烟袅袅有些呛鼻。

  入秋的北境深夜里偶尔会飘下小雪,落在屋檐处凝成次日清晨的薄霜,点缀这一望无垠的冰原寂寥。

  许纯牧从不怕冷。

  可眼下,却只觉得冷。

  身后传来茕茕足音。

  许纯牧。

  江晏迟反身将门扉合上,将人都遣散了,半蹲着凑近他的左耳,声音里带着几分危险,你知道楚歇的身份是不是。

  见他始终沉默,江晏迟将声音压低几分,像是提防着隔墙有耳:许承堇知不知道,许邑呢?

  他们不知道。

  江晏迟眼里的狠光收敛几分。

  把这个秘密给我带进棺材去。永远,不要对任何人说出他的身份。尤其是许邑。江晏迟看到许纯牧偏过头来,眼光清冷而夹杂着些许疑惑,问出一句为何。

  江晏迟心想许邑果真将许纯牧疼得紧,这么些年了,那样一只雷霆果敢的豺狼竟还真养出这样正直不阿的孙儿来。

  他好像对往事并不知晓得多。

  也是,许家堪称永安之乱最大的受益者。从小小守城副将一跃而为镇国君侯。

  那些肮脏的往事,怎会让他知晓。

  当年月氏破韶野郡,沈将军因部下投诚而被俘,麾下三万精兵尽皆被屠。也因此被擒拿归京。

  江晏迟咬紧了牙关,揪着许纯牧的衣领一字一句道:那个投诚的副将,就是彼时的韶野驻军副将,许邑。他是宣和帝插在沈家军里的一颗硬钉子,你们许家的荣华就是靠着他当年的背叛得来,韶野屠城三日血染黄沙,许纯牧,你以为许邑这样的人会保楚歇?他若知道楚歇是沈家后裔,只会怕极了他得势寻隙复仇,怎能还给他活路?!

  一手推搡,许纯牧倒地难起。

  手肘撑着冰冷的石砖地,觉得本就凄冷的寒夜,更刺骨了。

  爷爷他。

  不,不可能。

  不是的。不会的。许纯牧手捂着头,整个人忽的蜷缩起来,爷爷他是这世上最忠勇的,是非分明,他说过,他说过

  你是许家的子孙,是他的亲孙。他对你自然百般维护,恨不能为你将一切前路铺好。他对于你而言是庇护的大树,对楚歇而言就是追命的恶鬼!你还敢将他偷偷掳来北境,谁给你的胆子!

  江晏迟声音压低着,可字字恨极,仿佛恨不能将许纯牧皮肉撕咬开来。

  许纯牧心口像是被一把冰锥搅弄过。

  爷爷,害死了阿歇的父亲。

  怎么可能呢。

  当年的永安之乱,就是宣和帝为了登上帝位,不择手段地借外敌造势,削了西北两境过盛的兵权,又害死上京皇帝与旧太子。兵行险着成王败寇!沈弃安保的是那正统旧太子!他若活一日便可戍守边境一日,教三胡虎视眈眈却不敢前行一步!若当年没有错信你的许邑,沈弃安从韶野之战中大捷,根本不会有永安之乱,大魏将永不城破!

  许纯牧心口哽着一口气,隐隐觉得肩胛处的伤痛更甚。

  仿佛连着心肺,一抽一抽地疼着。

  沈弃安没有叛国。

  你爷爷许邑,才是叛国的那个。

  江晏迟掐着许纯牧的肩胛骨:永远,不要再碰楚歇的事情。许纯牧,你根本保不了他。

  许纯牧好似终于找回一点意识,他嘶哑着反手将江晏迟推出去,他在北境没有活路,难道在上京城就有吗!

  与他相识十数年的赵煊要将他鞭尸三百,说背叛就背叛。过往也曾敬让三分的江景谙一见他失势便恨不能摘了他的脑袋。忠臣恨他,奸臣怨他就连你这个被他一手扶持上位的太子,又何尝不是日日都想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