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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97)(2 / 2)


  将叠好的信纸拿起, 缓缓展开一角,笔锋滞涩却眼熟的字迹映入眼帘。

  开头一句:见信如晤,今以此信,与君别矣。提笔落信时,尚有一魂于人前。绝笔于墨后,恐再无半魄留世间()。吾曾语,所谓风予, 乃闻风破胆之风, 生杀予夺之予。望君永记, 破只破奸邪之胆,而不寒良将之心。杀只杀佞贼之身, 而不伤忠臣之骨。此乃为君之道, 亦为主事之能。

  帝王之才, 决断之心。兼具一身。帝子降兮, 少年为君, 路漫漫, 其修远()。

  今有相才,赵氏煊者,父子异心,假日时日可堪大用。昌平十四年新科状元祁氏,铁面无私, 亦为良才。为安民心, 绝佞臣楚氏。为顺民意,归兵权许家。

  许氏隅安,赤胆忠心, 可戍边疆护佑北境千里。万盼君,用之信之,护之安之。

  永安之乱后二十余载,深受荼毒者何止千万。

  愿止于景和。

  此后,无战,无乱,无饿殍,无哀魂。山河景秀,和泰民生。

  为君者,不以四海之权随一人心用,徒增谋算争夺,不绝不休。

  吾以天下之权赠之,望君,独为天下人用之。

  谨以记之。

  楚氏,绝笔。

  薄薄的一张纸颤动着,眼泪顺着下颚滴落,砸在一角,洇开绝笔二字,染成一团墨黑。

  都,都什么时候了。

  为什么,还在说这些话。

  那眼泪好似断了线,可他却怕再沾湿了似的,将信小心地叠放了,却发觉那信翻转了一面,竟还留有半句话。

  江晏迟只瞥了眼,立刻失声恸哭。

  只捂着那支簪子。

  七日里他都没再这样撕心裂肺过。

  那句话是,不似那正面的文绉绉,只是一句平实无比的。

  对不起。

  这一生太短,只来得及护一人。

  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在说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江晏迟紧紧捏着那簪子,却只能将那断处摁在心口。

  我本来要护你的,我本是要救你的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许纯牧说得对,那个时候,我不该带你回上京,你会死,你真的会死

  即便我拼尽全力地去手握皇权,即便我,昭告天下娶你做我皇后,即便我,杀了那么多人,我还是没有救下你。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认出你,如果我没有把你从北境带回,如果我从不曾参与你的人生,你会不会就活得好好的?

  为什么要弹琴给我听,为什么要告诉我,我能成为一个好皇帝。为什么要帮我入主东宫,为什么救我阿娘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什么都没有的时候,遇到你

  深夜的雪再一次纷纷扬扬。

  像是要将一切都埋葬。

  对不起

  我以为我可以救你的,我以为只有我,可以救你的。

  这一瞬间。

  江晏迟喉头猛地浮起一片腥甜。

  一个偏头,郁结心口已久的一团黑血终于吐出。

  ***

  钥匙扭门,咔哒一声。

  满是黑暗的屋内照进一缕光芒,门被推开一丝缝就遇到阻碍,沈音用力地推开门,半个身体挤进来看到蹲在门下的沈楚。

  啪地一下开了灯。

  灯光刺痛他的眼睛。

  哥。

  她在他面前半蹲下,捧着他的脸,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那个,医生来了,我们

  不用了,不用看医生了。沈楚黯淡地笑了笑,可小音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沈音一下没拉动他,皱着眉头问:怎么不要,你现在脑筋不清楚是不是。你生病了啊,生病了就必须要

  没关系,很快就会自己好了。真的,没关系

  他踉跄着站起来,沈音却强硬地将他扯住,往里头推搡去:不行,你必须看医生。

  推搡之下,沈楚的背重重撞上书桌一脚,一个铁皮盒子从书柜顶上掉下,哐当一声,在书桌角上磕开盖子,里头的东西哗啦啦散落一地。

  是一张张昏黄的老照片,和几张歪歪扭扭的字迹的信,以及一本薄薄小小的日记本。

  沈楚低下头,捡起脚边的那张。那是沈音刚刚出生的时候,八岁的自己抱着小小一团的她坐在摇椅上,妈妈趁机抓拍的。

  还有一张,小音三岁,趴在他的背上拿手撑着脑袋,那模糊的笑容几乎要溢出发黄的旧照片。

  原来都在这里。

  都藏在这厚厚的铁皮盒子里。

  她很想把这一切都尘封起来吧,把一切与自己有关的那些痛苦的过往,都缩在这小小的铁皮盒里。

  拿起一旁的日记本,随便泛开一页看:三月十九,晴。今天小音早上吃了两个肉包子,昨天摔上的膝盖已经结痂了。如果以后可以赚到钱,希望能买一楼带院子的房子,这样,她就不会在楼梯上摔倒了。

  再翻几页,几乎每一页都是在写妹妹。

  直到最后一页。

  上面的字迹,都是被泪水晕开的,模糊得根本看不清。

  十一月,二十七。

  有的时候,只要一个人活着,这个世界就好像还有希望。医生说她病危了,这一次,应该是熬不过来了。我不想要她孤单单地走,我会陪她。

  啪。

  一只手用力地砸在那日记本上。哗啦一声那线绑的日记本不堪重负地散开,一片片飘落在地上。

  沈音只余光瞥了两行,忽然就捂住了脸,蹲在地上恸哭出声。

  小音,你,你怎么了沈楚鼻尖酸楚,声音放得轻柔,为什么,又哭了。

  我不想看到这些。

  心头微微一疼。

  沈楚低下头默默地收拾那散落的日记纸张,手发着抖,动作慌乱而急促:那,那就不看。没,没事,别哭

  啪嗒。

  自己的一颗眼泪却砸在手背,他愣怔着,默默擦去手背上的潮湿。

  为什么,为什么你每篇日记里都是我,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为了我去死,哥为什么,为什么你的病又复发了,为什么现在你看起来,看起来

  又和那个时候一样了!

  沈音蹲下来手拨两下,精准地揪出那张照片,正是沈楚十八岁,沈音十岁,刚上高三时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