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隐饭纲(1 / 2)
第一话叶隐饭纲
过去曾经听说,小说家界几乎都是妖怪。那是我获颁新人奖之前的事情了。
听说有人一天平均可以写八十张稿纸,最快三天就完成一部长编作品:也有人每半年就会把一辆法拉利丢进海里,只为了纡解压力:还听说有人每次拿到版税,体重就会暴增三十公斤,等到下次写作时又会再瘦回来。这些内容就算是断章取义,也会让人觉得这些人就算被称为「妖怪」也当之无愧。
我想,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就算靠写小说糊口的人当中,有几只这种程度的妖怪也不奇怪。
因为你绝对想不到,里面会有「正牌」的妖怪吧?
*
我搬到现居的池袋公寓,是在我开始靠摇笔杆维生後不久的事情。以前住的地方,右边的中国人夫妻整天都在吵架(那栋公寓应该是独居专用的耶!):左边看起来像是大学生的男邻居,三不五时就会带女国中生进房间大吵大闹,搞得我完全无法工作。
因此我才会搬到交通方便、环境幽静的新窝。从此写稿就可以振笔疾书了……我真是想太多了。因为住在我隔壁的,可是叶隐饭纲呢。
「小光,喂喂!小光,我们去打麻将啦,我不想工作了。」
星期一下午,我正边打瞌睡边修稿的时候,饭纲一如往常地随便进到我的房间,戳著我的背说。
「你今天写几张了?」我瞪著液晶萤幕问。
「我买了几张大豆和小麦之後,买价又跌了,不过还是有赚。」
「谁在跟你说期货交易啊?你是五月出书吧!你想把截稿时间往後延几次啊?快点工作吧你!」
「割羊毛的工作我倒是有在做啦!」
「现在不是玩网路游戏的时候吧!」
我不禁用力盖上笔电,如跳跃般在坐垫上猛转一圈面向她。结果,我看到了在超近距离内死命注视著我的饭纲的脸,吓得仰躺在地。她那黑白分明、不知世间污秽为何物的清澈大眼,加上映衬肌肤的山茶色朱唇,以及小巧脸蛋旁的棕色发流——光这样看,她只是个十七、八岁、带有异国情调的女孩,不过把视线稍稍往上栘,就会发现她的头顶上有两个三角形、像小狗一样抖擞的耳朵。平常饭纲的精神松懈下来时,那掺杂茶灰色和白色的毛耳朵就会表露无遗,这就是货真价实的妖怪的证明。
「你看,因为我是狼,所以我最近在想,狩猎绵丰才是我的本业。小光也来玩网路游戏嘛,很有趣喔!」
饭纲摇动著牛仔裤下露出的漂亮毛尾巴,左右拍打著坐垫和杨杨米,眼神透露出光芒。附带一提,她现在迷上的网路游戏只要狂点滑鼠就可以割羊毛,是个相当枯燥乏味的游戏。这到底哪里有趣啦?
「所以小光才会不受女生欢迎,因为你的野狼度根本不够。一起来割羊毛,培养男子气概吧!」
喂,你是女生吧!
「我说,你叫『饭纲』吧?这名字不是管狐啦(注1)、鼹鼠啦、貂之类的别名吗?应该不是狼吧!」
饭纲听到这句话,头发和耳际的毛都倒竖了起来。
「你、你在污辱我啊!我可是濒临绝种的高贵日本狼後裔耶!」
她用坐垫殴打我。
「不是管狐,是管狼!鼹鼠?别把我跟那种四处乱爬的小东西混为一谈!那种低等灵体是不可能有脑袋写小说的!」
「好痛,我道歉就是了,快住手!灰尘会乱飞啦。」
我一边护著笔电,一边从饭纲的激昂情绪中逃脱,躲到墙边避难。
是的,她跟我是同行,我们是同期得到新人奖的作家。她是个不写稿,沉迷股票、柏青哥和网路游戏的废柴人。不对,她不是人类,应该是废柴妖怪才对。她不管睡著还是醒著,满脑子都只想著如何才能拖稿和赚钱。
(注1:又称饭纲,是住在竹筒里的一种妖怪。管狐也是鼬鼠和貂的别称。)
「没想到小光都把我当成雪貂看待呀!我身为末代狼,为了濒临绝种的同胞们拼命在出书
呢!」
「那快写稿啊。」
「呀呼。」
饭纲突然离开坐垫,像只打架失败的小狗一般,瘫趴在杨杨米上。抖擞直立的耳朵和晃动的毛尾巴也垂了下来。
「因为我累了嘛。」
你不是才刚起床吗?
「那你的同胞该怎么办?话说回来,日本狼不是已经绝种了吗?」
「并没有!」
饭纲瞪大了眼睛,挺起身子坐起来。
「那么想的只有人类而已!我们还活在栃木县(注2)的深山里!我是狼族的精神象徵,我的存在就代表著其他地方还有我的同伴。等我用股票把版税增值到二十亿元之後,我打算用一半的钱来创立野狼救济基金呢!」
「那你就先写稿吧。」
「呀呼。」
(插图)
(注2:位于东京北方,是日本东部最大的一县。)
饭纲又摆出了败犬的姿势。
「小光老是说这么过分的话。真希望有人能温柔地对我说:『你不写稿也没关系唷』。」
「你不用写也没关系。只要你拖稿的话,搞不好我的稿子可以提早到五月发行呢!」虽然这不大可能。
饭纲用坐垫把我毒打一顿後,打开了窗户。一抹云朵黏贴在青空中,一月的寒风吹入室内。
「你要去哪啊?不回房间吗?窗户关起来,我会冷。」
「不管你了。小光是笨蛋。我要去打柏青哥。」
最後用尾巴赏了我一巴掌後,饭纲就从窗边跳了出去。这里虽然是二楼,不过狼的後裔不用担心这个。
我目送穿过内院跑去的饭纲她那摇晃的尾巴,转身叹了口气,背著手把窗户关上。
她把手机遗忘在刚才坐的地方。这是什么意嗯?要我帮她应付编辑打来的电话吗?饶了我吧。
*
我和饭纲出书的出版社,主要出版以青少年读者为主的文库版小说。不知为何,里面的作家都是恶灵或妖怪。只有我是人类而已。
直到现在,我才能冷静地说明这一切。当然,我获奖时根本毫不知情,颁奖典礼当天第一次遇见饭纲时,也以为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虽然外表看起来不像日本人。那是因为她把耳朵和尾巴都藏得很好。
我知道真相,是在典礼会场的饭店厕所里。典礼彩排结束後,我冲进厕所,结果看到饭纲靠在最深处的墙壁上,不知道在做什么。我和她对上眼後,定格了好一会儿。我看见她的头发之间冒出了像小狗一样大大的耳朵,裙子下面也伸出的毛茸茸的尾巴。这、这家伙是怎回事?为了接下来的正式颁奖典礼,她想COSPLAY来炒热会场气氛吗?
饭纲早我一步回过神来大叫。
「你、你怎么进得来!」
让发愣的我回过神来的,就是这句蠢话(现在想起来也真是满蠢的)。
「这边是男生厕所。我才要问你怎么在这里?」
是说,那动来动去的尾巴和耳朵是用了什么机关啊?
「因为女生厕所有人嘛!我明明布下了结界啊,怎么会!」
「结、结界?那是什么?」
「够了、你快出去——」
此时我身後传来脚步声,饭纲竖直了耳朵。有人要进来了!
饭纲的反应就跟狼一样(不,她本来就是狼)。她抓住我的手,打开一旁的门冲了进去。
「……等等,为什么我也要——」
我话说到一半,饭纲就用她冰冷的手捣住了我的嘴。
「别出声!小心我咬死你!」
饭纲耳语说。我心想,没想到这么大的饭店,厕所居然这么窄。仔细一看,原来这里是扫具间,我的身体和拖把、通便器(就是水管塞住时用的东西)、抹布,还和饭纲的身体紧密贴合,近在我眼前的饭纲的毛耳朵不停地在发抖。该不会从编辑来电通知我得奖开始到现在,都只是我的梦吧?
再加上来厕所的人络绎不绝,让我们想跑也跑不掉。
「……就是因为你进来的关系,害结界被打破了!」
饭纲在我胸前生气地说。只要往下看,就会在极近的距离内被她的眼眸吸引,这让我感
到胸口微微的悸动,抬起头来小声问:
「所以,结界到底是什么?」
外头终於没有人了,饭纲把我推出门外,一脸生气地告诉我。她刚才因为藏住耳朵和尾巴的法术快失效了,只好跑进无人的男厕里,同时在门口布下结界,在厕所里重新施展法术藏住它们。所谓的结界,就是一种「让人怱略该地点,因而不会靠近」的东西,对她这类妖怪而言,是要藏身在世间所必备的基础技能。这么说来,我刚才真的没发现旁边就有男厕所,还跑去问柜台小姐,好像有人告诉我厕所在二楼吧。
……不对。
「妖怪?」
「我不是说了我是狼精灵吗?看到我的耳朵还不懂啊?白痴啊?」
「你、你,你是说真的吗?这不是小说才会出现的情节吗?」
就算得奖作品是以青少年为对象,写作范围比较广,也不会有这么扯的事吧?
「结界这种东西你也会吧?啊,不对,难道你是幽灵系,不是妖怪系?」
「……什么?」
颁奖典礼结束後,我的责任编辑告诉了我。
「啊,抱歉、抱歉。我没跟你说吗?我们出版社的作家都是些妖怪、幽灵、魔物之类的,很有趣吧?」
哇哩咧,我根本没听你说过!
「……该、该不会连编辑部也沦陷了?」
「啊哈哈,编辑部还好,大概有一半是人类。我也是人类啊。」
「根本一点都不好!」
「杉井老弟你很难得呢,因为你是普通人类。你为什么会得奖来著?我记得好像有个什么原因。」
「请等一下,你们决定得奖作品前,真的有仔细看过大家的稿子吗?」
责任编辑突然变脸,劈了我的额头一下。
「没礼貌!这可是赌上出版社命运的新人奖甄选耶,并不是只靠妖气计测出的数值来决定的。」
「妖气计是什么?别若无其事地增加让我感到不安的字眼好吗!」
「一部好的作品,不但内容精彩,它的气也会有所不同。如果用妖气计来测量的话,上头的指针也会跳个不停。打电话给作者本人,发现几乎都是妖怪。你说,这真的很巧对吧?」巧个头咧。日本的妖怪有这么多吗?话说回来,你们真的用那玩意儿测过吗?在这间出版社写作真的没问题吗?一瞬间,我考虑乾脆回去当飞特族算了。
……那个颁奖典礼,也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
「讨厌死了。那一台好无聊喔。根本不会中,害我输了两万块。」
跳出窗户後过了两小时,当我正在享用迟来的午餐时,饭纲跑了回来,和刚才一样再次趴在杨杨米上。刚从柏青哥店回来的她一身菸味。我把菲比诗(注3)喷在毛巾上,替她擦拭头发和尾巴。之前有一次我直接喷在她身上,下场是被她抓伤。
对了,为什么会回我的房间啊?你的房间在隔壁吧。
「你该戒掉柏青哥了吧?」
(注3:Fedreze,品牌名,一种空气清新喷雾。)
我说完,饭纲突然起身,斜眼瞪著我说。
「要是戒了,线上游戏在维修的时候,我就只能写稿了耶。」
那你就写啊!
「我不管怎么写、怎么写,故事都没有进展。努力敲了六小时的键盘,回过神来内容居然比之前还要少?怎么会这样?这是苦行吗?我没做什么坏事,为什么要遭受这种报应……」
饭纲哭丧著脸,像尺蠖(注4)一样在我身边爬来爬去。
「还是羊咩咩好。只有丰咩咩不会背叛我。滑鼠点一下就一定割得到羊毛。」
「人生都耗在线上游戏,这样很愉快吗?」
「当然愉快啊!如果截稿日永远不会来就好了。」
「截稿日不来,就不会有收入喔。因为发售日和汇款日也永远不会来。」
「那我还是投入商界好了。那边资金一箩筐,我要到俄罗斯商界靠投机赚大钱,然後玩一辈子。小光,再会啦!如果两年後,变成新兴富翁的我在新宿遇到了无业游民的小光,我会雇用你当我的司机。所以在那之前,你要先考到驾照哦!」
饭纲说完,像螺旋桨一样旋转著尾巴跑出我的房间。不过,我们下次再见,不是在两年後的新宿,而是在两分钟後我房间的玄关处。一对灰色的三角耳朵悄悄地从房门缝隙伸了进来。
「……喂喂,小光,俄罗斯在哪里啊?」
(注4:尺蠖蛾的幼虫。)
「亏你这样还进得了大学啊?」因为是理科吗?
*
每年到了一月,我们这群个体户就会一脸黯淡地和各种单据大眼瞪小眼,准备申报所得税。因为我没有确实记帐,所以我必须花一整天的时间整理过去一年间随意塞在资料夹里的收据。特别是在超商买周刊漫画杂志时,都会顺便买些别的东西,整理起来非常麻烦。
「为什么小光买JUMP的时候都一定会买炸鸡君RED啊(注5)?你不腻吗?」
「每个礼拜都很想吃一次啊……等一下,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
不知何时,饭纲的头从暖桌前伸了出来,尾巴则在相反方向。
「因为我的房间没有暖桌啊。」
「有钱买股票,怎么不买个暖桌啊!还有,别弄乱我的收据。」别故意把我买快乐天(注6的收据特别排出来。
「买A漫杂志的钱还想拿来抵税,小光还真是大胆啊!我也想学习一下。」
「看村田莲尔的插图来疗愈自己有什么不对。你快出去啦!」
饭纲不悦地瞪了我一眼,整个人缩进了暖桌里。下一秒钟她朝玄关方向探头,反方向露出尾巴,扛起暖桌开始朝玄关移动。
(注5:日本便利商店LAWSON贩售的炸鸡块,有原味、RED辣味和起司三种口味。)
(注6:日本的成人漫画杂志。)
「别绑架它!」
「别抓我尾巴!」
饭纲胡乱挥动尾巴挥开了我的手,也顺带把榻榻米上的收据弄得一团乱。这家伙,看你干的好事。
「元月七号都过了,小光那种少如泪滴的年收要算到什么时候啊?那种小钱随便算算就好了。对了,就是明天喔,你有看MOTHERS吧?」
「MOTHERS是什么?」明天?明天有什么事?
饭纲看著我愣了两秒。眼看她的脸上渐露怒色。
「你、你、你忘了吗?」
「呃,抱歉,你指的是什么?」
她连耳朵内侧的白毛都竖了起来,这是她真的抓狂的证据。
「我真不敢相信,你这个丝瓜头!去死吧白痴!」
饭纲把暖桌翻倒後站了起来,一把抓起了脚边的收据朝我头上扔了过来,接著转身飞奔而出。
房内只剩下我一个人丈二金刚摸不著头绪,看著被打开的房门,整整呆在原地五分钟。
过於寒冷的空气让我打了一个喷嚏,我终於回过神来把暖桌复原。
那家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生气了?MOTHERS?她应该是说东京证交所M0THERS(注7)吧。新兴的股票市场。不过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在玩股票。还有两天——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我想不起来,我定到玄关探头看著走廊,瞄了隔壁房间一眼。已经晚上七点了却没有开灯。饭纲刚才似乎没回房间,直接出门了。我也把笔电放进袋子里,离开了房间。
我们住的公寓,徒步到池袋车站东口约有十五分钟左右的距离。位於杂司谷所以格外安静,相对地也很破旧。为什么要搬来这种地方,是因为鬼子母神堂(注8)附近的一间家庭餐厅,就是我们工作的地方。
「之前我就一直想问了,为什么小说家都不在家里工作呢?」蝶妮子的咖啡壶拿得超级高,边把咖啡倒进我的咖啡杯里边问。顺带一题,蝶妮子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因为这间家庭餐厅的店名有「蝶妮(注9)」二字,而她刚好是这间餐厅的服务生,就顺口这么叫了。她的本名我并不清楚。
「唉呀,虽然这样说对这家店很抱歉,不过我在家的话就会想要上网……」
「嗯哼,不愧是无法融入社会的人。」蝶妮子还真冷淡。
(注7:MarketoftheHigh-grouthandEmergingStocks的缩写。)
(注8:祭拜鬼子母神的庙,为小孩和安产的守护神,也能防止盗难。)
(注9:指连锁的Denny’S餐厅。)
她不管怎么看都比我小,应该刚满二十岁没多久,乍看之下她好像是个可爱又直率的女孩,不过她那傲慢无礼的态度可是无人能及,要是教她接待技巧的主管看到她的这种态度,大概会把她吊死吧。当然,她这种态度只有针对我们而已。
这间位於池袋的家庭餐厅,晚餐时间店里竟然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客人。因为先前以饭纲为首的妖怪作家们成群跑来店里大吵大闹,最後他们索性布下结界让外人看不到这间店,结果搞到一般客人几乎都不会上门光顾。
「咦,今天怎么没看到其他人?那只小狗不都跟你在一起吗?」蝶妮子说。要是饭纲知道自己被叫做小狗,肯定会火冒三丈吧。
「我以为她先来了,所以我才过来的。」
打手机给她也不接。有必要气成这样吗,饭纲?
「你的朋友里面有很多那种妖怪吧?你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驱逐他们吗?」
蝶妮子突然把脸靠过来问。
「驱、驱逐?」
「这一年来我试过很多方法。像是在圣代里加入驱邪的盐巴、在乌龙茶里溶入硼酸球(注10)、在可乐里头加入墨汁,还有在三明治里头加菸灰。」
「喂,等一下!」我差点把咖啡喷到笔电上。「开玩笑,你想杀人啊!」
「别担心,你的咖啡跟平常一样,只加了辣椒酱而已。」
(注10:一种弱酸性的无机化合物,可用来杀蟑。)
「什么啊。不是香烟的话我就放心……个屁啦!你把客人当什么了!」
「别这么大声,很吵呢。」
「反正又没其他客人,我还没说完——」
「什么?也不想想没客人是谁的错。」
蝶妮子右手拿著咖啡壶,左手揪住了我的衣领。她以可怕的怪力,让我的屁股离开椅子有十公分之多。
「那、那个,对不起!都是我们的错!」
「下次BGM改播佛经好了。」蝶妮子说完把我丢回椅子上。
「唉呀,他们是妖怪,我想佛经应该没什么用……」
「你们这群不光只有妖怪,应该还有几只类似强尸的东西吧。」
「啊——不死系的——」
此时,通知客人上门的铃声响起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一位肌肉结实,身材曼妙的运动型大姊,她以破竹之势穿过自动门飞奔进入店里,一看到蝶妮子就立刻摊开双手跑了过来。她名叫风姬尸鬼。身上的上衣和超短迷你裙都是黑色系的,腰带上绑了一堆品味怪异的髑髅银饰。
「蝶妮子好久不见!最近好吗?」
蝶妮子快被抱住的瞬间,开始咏唱不动明王的真言:「南无三满多缚日罗年憾。」(她怎么会知道这种东西。)尸鬼听到马上退开。
(插图)
「讨厌,别念真言嘛!我的肌肤会融化的。保养是很花工夫的!」
「你看,对她很有用。」蝶妮子有些高兴。「强尸作家,要点什么?」
「我要起司汉堡肉咖哩局烤、楚蟹义大利面、玫瑰果茶还有草莓千层酥饼。还有我不是一直跟你说,我是食尸鬼,不是强尸吗。」
「只是脑袋腐烂跟脑袋朽烂的差别不是吗。」
蝶妮子丢下这句狠话,回到了厨房。
「嗯——那种话中带刺的个性真可爱。」
尸鬼坐在我对面,对蝶妮子的背影投以热情的眼光。
「你最近很少来,怎么了吗?」我问。
「最近一直在讨论游戏的剧本。因为是认识的,推不掉。」
尸鬼也是同行,不过她很吃得开,从很早以前开始她就写了不少剧本。
「就是因为这样害我最近一直熬夜,肌肤都失去弹力了,真伤脑筋。」
你是食尸鬼吧?早就挂了!我一直忍耐不去吐嘈她。
「所以杉井,让我咬一口吧。」
「我才不要。」
「唉——被我这么美丽的大姊姊说『想把你吃掉』,大部分男生都会高兴地说0K耶!」
「那你就把那些男生抓来吃掉不就得了。」
「这么一来,那些男生会流血流泪,搞不好还会死掉呢。」
「我也会流血流泪、也会死掉啊!你把我当什么啦?我可不是尸鬼的紧急备用乾粮!」
「应该说是无情的食物(注11),因为你没血没泪的。」
「说的还真好,不过,别开这种只有印刷品上才看得懂的玩笑!」
「对了,小饭纲和小翼没跟你一起吗?」
「请不要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
「我说你啊,进入家庭餐厅的场景已经进行了六页耶!难得人家想让故事进展快一点,你还拖拖拉拉的。难怪书卖不出去。」
「不用你多管闲事!」
我不由得肝火上升,气得猛拍桌。这时蝶妮子把尸鬼点的东西放在托盘上端了过来,同时用可怕的眼神瞪著我。我慌忙坐好。
「咳——咳。」我乾咳几声,深呼吸让心脏冷静下来。「我不知道饭纲跑哪去了,我以为她会来这,所以我也来了。小翼不在房间里,大概又跑去打柏青哥了吧。」
神无月翼,是我住的公寓的房东,跟我同行,一样是小说家。想当然耳,她也不是人类。她的故事容我後面详述,现在要担心的是饭纲。
「你知道她去哪了吗?打她的手机呢?」
「嗯——她没接。」
尸鬼拿出自己的手机拨打电话。
(注11:「紧急备用干粮」和「无情的食物」日文汉字分别为「非常食」和「非情食」,两者音同字异。)
「……啊——小饭纲?我啦我啦。我现在在家庭餐厅。嗯,小杉井在我面前。」
尸鬼的话突然中断,皱著眉头把手机拿开耳朵看著它。
「那家伙挂我电话!」
一听到我的名字就挂电话,有必要那么生气吗?她通常不会生气太久才对啊。
「你们怎么啦?吵架了吗?我知道了,你一定又说她是狐狸、鼹鼠、守财奴、内裤破个洞之类的吧?」
「後面两个我可没说。」请你别不经意地制造口业啊。
我虽然有点犹豫,还是将饭纲突然生气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尸鬼。
「……喔?明天应该有什么事吧?比方说,忘了小饭纲的生日之类的。」尸鬼一边说,一边把排列在桌上的大量食物铲平。
「那家伙是狼妖,没有生日的。」
「对喔,说得也是。顺便告诉你,我生前的生日是六月,从坟墓里复活是十二月,这两个月份我都接受生日礼物,麻烦罗。」我没问你这个。「还是,你们有什么约定?例如两个人约好出门。」
「我跟饭纲不可能做那种事吧。」
「也对,因为你们两个都是蜗居嘛。」
才怪。不过饭纲生气前说了一句「你该不会忘了吧?」如果我们真的有过什么约定而我又忘得一乾二净,她大为光火也是应该的。糟糕,怎么办?我居然想不起来,实在太差劲了。
「你们两个虽然常斗嘴,却总是出双入对的。以前你们从来没有真正气过对方,看来你应该是忘了什么大事吧?」
「呜呜……」
我们会常在一起,是因为彼此都是宅男宅女,又是邻居的关系。
不过,我俩虽然对彼此讲话都很过分,却从没真正失和过。该怎么办,虽然我应该道歉,可是却不知道该为什么事道歉。
「你现在该不会在想,总之先道歉,再问她为什么生气吧?」
「……不、不好吗?」
「真是的,你真的是小说家吗?你这么做,根本是火上加油。」
说得有道理。
「还是我来帮你绞一下脑汁?我最擅长打开别人的头盖骨了。」
我无力反驳尸鬼。真糟糕。如果想不起来,我根本没资格跟饭纲道歉。
我垂头丧气,正当我开始想乾脆请尸鬼帮我打开头盖骨时,解救我的人居然是蝶妮子。她再次靠近我们的座位,伸手到椅子下方,不知道在做什么。但很明显的,她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怎么了,蝶妮子?打扫吗?」
「我要贴新的鬼子母神符。我以为这对你们有用,所以去年买了一堆来贴,没想到一点用处都没有,所以今年的新年参拜我又买了新的回来。衰弱吧,怪物们。」
「哎呀呀。鬼子母神原本就是魔神,是我们的夥伴,不可能奏效的。」
「我也这么想,所以我这次在符上写了希伯来文的驱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