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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婚礼(1 / 2)



一片漆黑的视觉感受从角落像是翻书一样被翻开。我察觉到周围摇曳的火光。阵阵刺痛之中,我的意识正逐渐苏醒。



……这里是?



天花板上的图腾映入眼帘。那是一幅在层叠的大小圆圈之中狂舞的成群魔物画像。也许因为烛光摇曳的关系,这些魔物仿佛都在活动着。



……是祈祷室。这里是我的寝室。



我在作梦吗?从哪里开始是梦?奈绪……奈绪被……那也是梦吗?



我忆起了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同时确认着自己的身体。我身上穿的衣服跟记忆中不一样,是一套刚洗好的衬衫还有牛仔裤。我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跟胸口。



——没有血迹……那、那之前发生的事……



——全都是一场梦吗?



「怎么可能?」



枕头旁传来了《》的声音。



「你看看自己的手指。」



我听话地举起自己的手。两手的指甲边缘全都留有黑色的凝结物。每只指头都有。



「那是你的母亲大人帮你清洗掉的。」



——母亲大人帮我?



「……母亲大人……还有千纱都呢?」



「谁知道。」



我坐起了身子。



祈祷室的地板上原本摊放着制香用的材料跟工具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房间中央地板上开了一个方形的大洞,大约两个榻榻米大。洞的旁边放着原本应该是用来把洞盖起来的地板。



——原来地板上有这么一个洞。原来我十几年来一直都是睡在这个大洞上面……我从以前就一直觉得地板下好像总会传来什么声音,原来就是这个原因。



这个洞像是把原本放在地上的所有东西都吞进去了一样。我爬到洞口边,看见里面有一个坡度很陡的石造阶梯,洞内充斥着混合了浓浓铁锈味和霉味的湿冷空气。



我听见微微的人声呢喃。



那是从洞内下方,非常深邃的地底下传来的祈祷。是母亲大人的声音。



——是……占卜用的咒语。



我一脚踩进洞内。石造阶梯的触感非常冰冷。我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光着脚。



往下走了十几阶的阶梯,我的身躯已经完全沉入了黑暗中,连自己的鼻头也看不见。



我抬头看着上方一道方形的光源,心想,我真该带个手电筒下来的。即使感到懊悔,然而现在回去拿手电筒,搞不好一转身就会不小心摔下去,我只能背倚着墙,一步一步往下踩。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我什么事也做不到?



「你不可能做得到任何事,因为你什么也不知道呀。」



黑暗中浮现《》的一头白发。



「你滚!少装作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但我知道的可比你多了。你想听吗?」



我噤口,将注意力放在楼梯上。而《》的声音却还是从我紧闭的双唇中吐出来。



「虽然都是些听了会让人觉得不舒服的话,因为这件事其实跟你想的差不多。这个家确实是一只怪物的巢穴,而它是以吃人为生的。」



我忽然停下脚步。



「朽叶岭家大概二十年会换一次族长,在四个女儿之中选一个人让她继承家业,并在数年之后再产下四个孩子。这其实是朽叶岭家的占卜仪式。」



「……占卜?」



「对,朽叶岭家的占卜形式一直都非常原始,容不得任何改变。占卜形式为东西南北四方各立一支枝干,然后封住鬼门跟后鬼门,藉此选出吉利的方位——这你知道吧?占卜中一定得备齐四个选项.。」



——四个……选项。



「所以朽叶岭家的族长非得产下四个孩子不可。而那些幼稚的法术,为的就是满足占卜中不可或缺的『式』。」



「……那些尸体?」



「对,为了这个野蛮的『式』,伊伊田市每二十年就会有四个女孩被杀。真是个非常费事的仪式呀。」



「……杀了这些女孩……有什么意义吗?」



我不知不觉完全停下脚步。而《》也在三段阶梯之前停下脚步,抬起头来回望着我。



「那时候伊妲卡说的话你没听进去呀?」



「——咦?」



「那是石榴。」



……我记得。但这有什么意义吗?



「这是求子的法术——石榴是当人在祈祷神明赐孕时使用的咒物。是一种以石榴献祭给授子神和鬼子母神的民间信仰。」



「……如果……吃了四个石榴,就会……就会产下四个孩子吗?这、这太荒谬了……这、这种事——」



「可不是吗,我也觉得荒谬呀。再说,石榴原本就是人肉的替代品呀。鬼子母神原本是吃人的怪物,后来受到释迦牟尼佛劝说,告诉祂不要吃人改吃其他东西时,就是要祂改吃石榴呀。好像是因为石榴有人肉的味道。但这个占卜却把人肉弄成石榴的样子,这还真是大费周章却没有实际意义的做法。以方程式来比喻,这么做就好像在两边多乘了一次同样的数字,没有约分,让整个式子看起来又臭又长。不过话说回来——」



他没有转身,只是将头撇过来,一边说一边露出戏谑的笑容,「只要这个占卜有用,那也就够了。」



——有用就够了……



那么这个式子真的有产生作用吗?



我再次迈开脚步往石阶底下走。



「结果还真的有用呢!而且一直以来都很有用。朽叶岭家的女族长代代都产下了四个女儿。而且是在没有跟男人交合的情况下呀。」



我屏住了呼吸,只有一双脚机械式地持续往石阶下走。



——这就是夏生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吗……朽叶岭家根本不需要什么赘婿。



「对了,在我看来,我觉得狩井家呀,大概就像是朽叶岭家的祭司吧。」



「……祭司?」



「对呀,祭司——或者说仆人、奴隶?嗳,怎么说都好啦。总之,他们为了避讳世人的眼光,每一代都将一个孩子过继给朽叶岭家,以这种方式辅佐朽叶岭——不对,狩井家最初的工作应该是帮忙仪式的准备工作吧。」



「……准备工作,你是指……」﹒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忽然有一股冲动想要大叫。但比起声音,一股恶心感却更快速地涌上了我的咽喉。



「你的母亲大人吃了那些女孩的内脏,喝了她们的鲜血,然后需要有人将那些肉渣剁碎,塞进尸体内模拟成石榴的形状,用车载到指定的地点抛弃。而这就是狩井家的工作。」



紧咬着下唇,我硬将逆流到咽喉的胃液吞回肚子里去。



想起刚才看到的情景——仓库、仓库地板上的黑渍、墙上并排着的巨型柴刀……



——这家伙,这个白发男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才说!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一切!



楼梯到了尽头。



我站在暗处,仔细地环顾四周。这是一间石室,一间跟我的寝室——祈祷室差不多大的石室。石室中四个角落放置了烛台,昏暗的光线点亮了地板上,上头描绘着令人看了非常不舒服的画。



「……这是……」



那张画跟祈祷室天花板上的画很像。画面中五颜六色的鲜艳色彩勾勒出了一道道同心圆;上面描绘着流云,还有排排站在同心圆上跳舞的多尊半兽神。



「占卜应该是结束了。」《》说。



石室中央放着一个物体。我靠近看,那是一尊装满了水的鼎。



鼎的周围一共三处,地上放着一张纸,纸上堆着土,土上立了一根缠着黑布的木桩,看来非常不言利。这三根木桩分别立在鼎的左右,跟靠近石室入口的方向。



「你看,这就是亚希、美登里,还有奈绪被杀的原因了。」《》指着唯一没有立着木桩的那一侧说。



「——咦?」



「这很明白呀,你看不懂吗?」



我直盯着那一尊鼎……立着木桩的位置应该分别是亚希、美登里,还有奈绪的座位。然而,现在这四个位置之中,只剩下千纱都还活着……



——只剩下千纱都还活着﹒。



——千纱都是这个占卜仪式唯一的选择。



我抬头看着《》。



「……你是说,这么做是为了把选项减少成只剩一个吗?」



白发男笑着转身,「走吧,占卜已经结束了。」



他往前走。这间石室另外一侧的墙上还有一个出入口。出入口内有另外一道石阶向上延伸。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追着《》跑出去,却在途中绊了一下,撞上了房间中央的那一尊鼎。那尊鼎倒在地上发出了钝重的金属撞击声,鼎内的水泼了一地。但我并没有因此而停下脚步。



「——到底是谁,又为了什么而这么做?」



在石阶入口,《》回过头来,「你知道的。你早已经猜到了——」



我听了倒抽一口气。



「你的母亲大人只吃了那四个女高中生。而杀死了你那三个妹妹的——另有其人。」



「——是、是谁?」



《》甩了一身白发,开始往阶梯上移动。而我则赶紧迫上去。



「喂!你快告诉我呀!到底是谁杀了亚希她们!」



上了阶梯,我的身体再次沉人黑暗之中,只看得见几步之前《》朦胧的一身白影。不论我如何奋力追赶,都无法缩短我跟他之间的距离。



那是一道漫长的阶梯,漫长得完全麻痹了我的距离感。从祈祷室下了阶梯,然后再从另一处上来……现在就算出了阶梯看到的是地球的另一侧,我也不会觉得惊讶。



好不容易,一道光芒洒下。



那是一块被裁剪成方形的夜空,夜空中透出了月光。我感觉到外界的空气流动。



《》在出口前回头,他背对着硕大的月亮,脚底下却没有拉长的阴影——这是因为他没有实体。但我仍在他这个动作中停下脚步。



「其实,之前有一点我也弄不明白。就是夏生的事。我知道是谁杀了夏生,但怎么也想不透这个人杀死夏生的理由——不过今天,你去了一趟大学,我倒是想通了其中的关联性。」



「——夏生被杀的理由……」



我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要从身体中游离出去,同时扶在墙上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



「不管理由是什么都好,告诉我到底谁才是凶手?」



「这需要我说吗?你早已察觉到了吧。」



——这家伙还把问题丢回来给我?



「你少啰唆!叫你说就说!」



白发男的影子消失在洞穴外头。我追着他冲上最后几段阶梯——



视野忽然变得开阔了。



这是一个广场,四周围绕着深邃的森林,冰冷的月光洒在草地上,映照出黯淡的青灰色,群树的影子在草原间伸展蔓延着。整片草地沿着平缓的坡度往高处延伸。



——这里是……山顶?



环顾四周,树林顶端尽是漆黑的夜空。我从方才下了楼梯再往上爬的距离推断,这大概是绝对禁止所有人进入的山顶。



覆满青草的平缓斜坡上,整齐地立着一块块方形巨石。这些石块非常诡异地三个三个排成一列,向前方地势较高的方向延伸。



「这是朽叶岭家的墓园呀。真是壮观。」



《》站在最前面的一块石块前方说。我一边听,一边跟着走上去。



「你看,最前面的这三块还是新的。看来下面躺着的就是亚希跟美登里了——说起来,奈绪不要多久也会躺进来。」



我伸出颤抖的手摸着其中一块墓碑。



这些墓碑上什么也没刻,直顺的表面温度非常冰冷。



我抬起头,看到黑暗中这些墓碑每三个一排,之间隔着相同的间隔,不断地向前延伸——这就是朽叶岭家的历史。



朽叶岭家一直以来,从每代的四姐妹中挑选其中一人,舍弃其他三人的历史。



此时,我忽然看见斜坡上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活动,我像是弹簧一样赶忙冲过去。我踩过脚下的石头和锐利的草丛,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脚掌划出了一道道伤口。很痛,但好像也已经麻痹了。



这个不断在活动的黑影轮廓逐渐变得清楚——是人,两个人蹲跪在我的眼前,蹲跪在巨型石块铺设而成的一个大舞台上。



「千纱都!」



我对着那头大叫。



其中一人闻声抬起头来。这个瞬间,我无法分辨这人到底是不是千纱都。她有一张细致白皙的脸庞,是朽叶岭家女人的脸庞;母亲大人是这张脸,亚希、美登里、还有奈绪也都是这张脸。



——风声飒飒地呼啸着,那一头过肩黑发被风拨乱。是千纱都没错。



「千纱都……」



她站起来,两步、三步踉跄地走过来倒在我的怀里。透过一身白衣,她的身体散发出异常的高热。



「哥、哥哥——」千纱都说:「母亲大人、母亲大人她——」



我抬起头,看到石块砌成的舞台上还有另一个人影。这人趴倒着,一头黑色长发铺散在石块上,身体不断地抽搐着。她背上的白衣绽开了一道裂缝,其中——



……这、这怎么回事?



这人背上的皮肤像是从内部向外迸开一般外翻,那道裂缝之中什么也看不到——没有脊椎,而是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的黑色。她甚至没有流血。



我茫然地看着这个仿佛昆虫褪皮之后留下的空壳。



就在这时候——我放在千纱都背上的手忽然传来异样的触感。



——有东西!有东西在动!有东西在千纱都的背上攀爬着。



「啊、啊啊……啊啊啊……」



千纱都张着嘴,伸出了舌头呻吟着。



「……哥、哥哥……我、我……好难受……」



「千纱都?千纱都!」忽然间,千纱都双手掐住了我的颈子,以一股非比寻常的力道将我勒紧。



「——放我出去!把我从这个肮脏的身体里放出去!」



我猛然一阵战栗——这、这人是谁?



「我被陷害了!我被关在这个身体里面了!」



我的颈子忽然传出一阵烧灼般的剧痛。我想将千纱都的手拉开,但她的手指却反过来嵌进了我的手。剧痛之中,我的手传出了烧焦味。我压抑着哀嚎将她撞开。千纱都娇小的身躯被我撞得在草地上翻了一圈。



我站起身,口中慌乱的呼吸听在耳中仿佛是远处发生的事。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看到被她抓住的地方像是被强酸腐蚀了般,烙上了一块红色的烧灼痕迹。我发着抖,看着脚下蜷缩着痉挛的女子。



这人不是千纱都。



她是披着千纱都外皮的怪物。



这怪物……



这怪物的名字……



这怪物的名字,就叫作朽叶岭吗!



「放放出去!放我出去——」



这头怪物扭动着颈子抬起头来大叫着。我无法动弹。



这时候——《》用我的嘴开口了。



「真画,吻她。」



……什么?



「照我的话做就对了。现在不赶紧抑制住她身上的排斥反应不行。你得把她当成你的妻子。狩井家之所以需要为朽叶岭家献上一个养子当作赘婿,唯一的目的就是这个。你要成为让朽叶岭安定在新身体里的安定剂。这个身体本来就已经不适合朽叶岭了,要是再这么放着不管,朽叶岭会从这个身体里面迸出来的。」



我来回望着《》和千纱都痛苦扭曲的脸庞。看来我没有时间犹豫了。我抱住了千纱都的肩膀,抑制住她挣扎的动作。



这个吻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她在我怀里不断地抽搐着,终于气力耗尽,不再有任何动作。我带着沉痛的心情,让千纱都纤细的身体横躺在草地上。



……把她当成,我的妻子。没想到,这个仪式竟是出现在如此骇人的情况之下。



「我不知道你到底用这种方式在不同的女人身体间活了几百年,但你也真是太脆弱了吧?」



听到《》说的话,千纱都——朽叶岭抬起头看着我,以及《》。那双眼睛带着强烈的恨意。



「不过这个身体就是条死巷呀。我想你也察觉到了吧。但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这个身体大概不是子宫受损,就是无法排卵;反正这个身体是不可能怀孕的。」



我听着自己口中说出的话,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不孕症?



「对呀,记得千纱都房里放的那个咒物吗?就是放在针线箱上面的那东西。」



——我想起来了,那是用白线缝合的条瓜……是那个东西吗?



「对,就是那东西。条瓜是女性生殖器的象征物。这是流传在四国的地方性咒术﹒用以祈祷女人恢复处女之身,或者是治疗不孕症。方法就是在条瓜上嵌上一条缝线。千纱都若不是自己察觉到的,就是听了夏生提到了检查结果,所以她才会用这种补破瓜的咒术,将渺茫的希望寄托在这种咒术上。」



我想起了千纱都之前带着沉痛心情的言语和眼神。



——就是因为这样……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说,自己怎么也不可能会被选上的吗……



「不过这些年来,已经衰老退化的朽叶岭却没有察觉到这身体根本是个死巷。其实本来朽叶岭应该要在继嗣会中藉由占卜选出最适合移居的肉体,像这种不能怀孕产子的女孩根本不可能被选上。不过朽叶岭早苗的嗅觉退化了——真画,你记得印度蛇木吗?」



我茫然地点点头。那是伊妲卡在素描簿上画的有毒植物。



「印度蛇木的根含有利血平成分,会引起嗅觉障碍。不过这其实只是没有根据的迷信罢了。吃了印度蛇木的根会导致嗅觉失灵,这种愚蠢的迷信在现实中是不可能成真的。不过伊妲卡藉助『式』将这种概念置换进去。只要有这种认知,迷信也可以成真。所以这头怪物嗅觉就被破坏掉了——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占卜可以顺利举行,结果也是一样。因为……」



因为……除了千纱都之外,朽叶岭别无选择了。



「就是这么回事。」



我——《》蹲到了千纱都的身边。



千纱都——姐妹们全部遭到杀害,现在身体里又装进了一个怪物,奄奄一息的——我的妹妹,我的妻子。我轻抚着她不断发出痉挛的头部。



「四减三等于一,这还真是愚蠢到不行的,简单的等式呀。」



《》说——



「也许式子愈简单,也就愈有效吧。不过,这只是我的揣测——祭出这个式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那些人既然有能力动用到东京方面的警署高层,那不是直接把朽叶岭做掉就好了吗?所以呀,祭出这个式子,应该是为了捕获朽叶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