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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他与她的实情(2 / 2)




这么做了想象后,愉快的心情胜过了害怕。自己的头颅像馒头一样飞来飞去的画面缺乏真实感,只让我觉得滑稽好笑。



我把玻璃杯放在窗户边的稳定位置,期待红茶降温。为什么要踢足球?虽然依旧感到纳闷,我还是脚步缓慢地走向玄关,然后穿上鞋子跟在他的后头走出屋外。



他在公寓的空地上等著我,脚下踩著一颗普通的足球。虽然那颗球的表面沾到一些泥土以及黑色污垢,但明显看得出其材质非属蛋白质。



「你想踢足球啊?」



我说话的口吻像是一个想要偷懒的后进社员。没办法,我一向不擅长礼貌说话。



「我总是自己一个人玩,所以偶尔也想传球给其他人,纔不会老是传给墙壁。」



他一副搔痒难耐的模样搔了搔鼻头,露出腼腆的笑容。



凭他的姿色,想必只要向附近的女生搭讪,很容易就能召集到足以组成两队女子足球队的人数。



「还有,我发现跟你没有其他话题可聊。」



「原来如此。」



「所以纔要踢足球。」



他用右脚轻轻踢出足球。我和他正面相对,彼此拉开些许距离,足球在地面上轻弹两次后滚到我这边来。我用脚背勾起足球,让足球浮在半空中后,踢回给他。



我以前常跟哥哥踢足球,身体不知不觉中已经记住踢足球的动作,而且似乎没有变得太生疏。



「画画遇到瓶颈时,我习惯这样踢踢足球。从以前就这样。」



他发出「啵~~」的一声踢出高度十足但力道不重的高球后,一边抬头看球,一边说道。正在享受青春的感觉十足喔!我带著这般感受,不感兴趣地回了一句:「是喔~~」



「踢球要踢到完全投入之前一点都不好玩喔~~」



「你每次都自己一个人踢啊?」



「对啊,我没什么朋友。」



他用胸口接球,跟著让球在大腿上轻弹一下,最后在地面上用脚踩住球。这男人怎么每个动作都那么完美?就算看见他在清理水沟的画面,周遭的人恐怕也会以为他在拯救地球吧。



「以你的外表,应该会有交不完的朋友才对啊。」



「我不擅长与人相处。而且,会接近我的都是女生。」



他踢出球,这次的力道增强了一些。啵!我用脚背侧边接住球,结果被打得好痛。



「没办法,如果站在你旁边,会变成衬托你的绿叶。」



「嗯?喔……以前好像也有人这么跟我说过。」



他又踢出了高球。球朝向光芒之中飞去,彷佛就要被太阳融化。



「多亏这点,我纔有时间埋头画画,所以就结果来说,或许是好的吧。」



他眯起眼睛仰望天空,等待著足球归来。



「现在我觉得真的比较亲近的人除了家人之外……只要有一、两个人就够了。」



他用头部顶出球后,以达到足球漫画里的配角水准的俐落动作接球,最后让球安稳落在脚下。



「所以,就这点来说,跟你培养感情会是很重要的事情。」



「你说啥?」



看见我的装傻态度,他一副觉得我的反应很可爱的模样,使出微笑攻击。



少来,我不会因为这样就觉得难为情或有所期待。不是啊,这男人的喜好会不会太特别了?



与其说不擅长与人相处,我看他根本是没有看人的眼光。



球这次带著更强的力道滚来。我使出就像准备踢球似的强劲力道,用脚底接住球。他注视著我的脚边,一副深感兴趣的模样说:



「你习惯用左边吧。」



「嗯?」



「我是说左脚。我看你是用左脚踢球。」



听到他这么说,我看向脚边做确认。踢球。下意识做这个动作时,我的左脚会自然做出摆动动作



「真的耶!」



我第一次发现这个事实,也坦率地觉得感动。我确实是个左撇子,但没想到连脚也是。忽然想到跳跃动作……像是打篮球在做上篮动作的时候,我好像是用右脚蹬地。



「不过,听说这跟是不是左撇子没有关系。」



「咦?真的啊?所以说,只是恰巧而已啊。」



「嗯,应该吧。」



「如果是个左撇子,不知道画画的时候会不会比较好画喔?」



「不知道耶~~写字可能有差吧。」我想起以前班上确实有人是这样。



这男人似乎真的只知道聊画画的话题,我忍不住露出苦笑心想:「难怪他会交不到什么朋友。」



他应该去参加美术社的。虽然有可能被同性欺负。就像我一样。不对,如果是男生,可能不太会像女生那样暴露出忌妒心。



「我要使出射门的必杀技了喔~~」



为了打断话题,我举高左手做出宣言。「放马过来!」他先这么说一句,接著又询问:「什么名字?」我判断不出他是在询问我的名字,还是必杀技的名字,于是决定说出我想说的名字。



「鲨鱼皮射门~~」



我开发出「像真的有那么回事但其实没有」的招数。踢法相当简单,只要从觉得可以让球旋转的角度把球踢出去就好。我的脚尖压住球的中心点,反而踢出一颗不容易旋转的球。



而且,球路毫无变化。球安全地浮起,平凡地落下。感觉有点空虚。



我和他互看彼此笑了出来。「好,换我来踢一个……嗯,向日葵射门!」



他踢出一颗横向旋转的球。



把球踢回给我后,他态度轻松地提出邀约:



「等一下要不要一起去找个地方吃晚餐?」



「好啊~~」



回答的同时,我抱著这次一定要有变化的期望,把球踢了出去。



§



「你是不是当过忠犬啊?竟然真的在这里等我。」



「啊!谢谢你借我这本书。很有趣,我是说如果读完它的话。」



「连交谈能力都只达到小狗的水准,真是伤脑筋啊~~不愧是熟到快要烂掉的白痴。」



下课后一看见我,她立刻摆出感到无力的表情。我和她确实聊天聊了五分钟后便互相道别,这天直到离开大学之前,都没再遇到过她。我猜她应该是刻意避开我。



然后,到了晚上。在晚上八点的二十分钟前,我去到中央教室大楼前面,跟研究生和教授会合。基础研究会目前只上过三次课,所以看见聚集在一起的同伴们,我也完全兜不起大家的长相和名字。我心想应该也没有人记得我是谁,于是在一群人的最旁边发呆,等待出发。



一直等到过了八点十分,所有人纔到齐。在教授的带路下,大家慢吞吞地踏出步伐。这段时间里,我的周围没有交谈声,但前方和后方有几处传来交谈声。如果仔细聆听,恐怕会发现只有我像断线的电灯一样死寂无声。虫鸣声在坡道下方响起。



我竖耳倾听虫鸣声,思想单纯地试著努力让自己变得幸福。我是说一边想她。



教授带我们来到一家以鸡翅料理闻名的居酒屋。店家位置不远,走下学校的坡道后,差不多五分钟的路程就到了。说到附近一带的居酒屋,大学里的教授大多是来这家店光顾,跟店家的关系似乎相当熟络。摆在店外的黑板上甚至还写出限定给大学生和教师的优惠,可见一定是好主顾。



居酒屋的隔壁是一家以连锁店来说,应该算是相当有名的咖喱餐厅,咖喱餐厅的生意也相当好。



在教授的催促下,大家走进店内。被薰得呈现暗橘色的店内一片闹哄哄,整个空间彷佛充斥著笑脸化成的气泡。虽然我和这种气氛的缘分很浅,但并不讨厌。



我还站在门口发楞时,其他研究生已经往最里面的座位走去。我跟在大家后头走去。



穿过满是鞋子的和室后,我加入了守城战。没错,这是一场守城战,守护的是一颗郁闷的心。我的身体露骨地表现出抗拒的情感,并且猛刺著我的胃。我明明是来品尝料理的,这下子可惨了。



来到预约好的和室后,发现隔壁桌已经有一群人正在炒热气氛。



她出现在那群人之中。



「…………………………………」



「…………………………………」



她出现在我即将加入的桌位隔壁的团体里。她坐在靠近走道的最旁边位置,百无聊赖地托著腮。我和她对上了视线。此刻,我们的脸上应该都挂著无精打采的表情吧。



理所当然地,我抢先在与她背对背的座位坐下来。身后传来感觉得出对我的举动有所戒心的动静。我的背部变得好幸福,整个温暖了起来。嗯,好像变得有精神了。我想等一下应该会变得很开心。好想跟她说话……但感觉上这应该会是违反条例的举动。



根据我从背后听来的谈话内容,她似乎也是被迫来参加基础研究会的聚餐。我猜她的动机应该也跟我一样。我不觉得她是会参加这种交流活动的人。



「你们大家好好培养感情啊。」



教授这么开场后,就交给学生自己安排。总之,大家就是先喝酒,但我不喝。不喝的原因并非因为还未成年,而是我好像天生就是不能喝酒的体质。开学后接受健康检查时做过酒精测试,结果我满脸通红。医生警告过我,要我别喝酒。



「你有没有想吃什么?你坐这个位置很难夹菜吧。」



坐在我旁边的女生主动搭腔说道。我这才发现对方是昨天中午在中央教室大楼前面点头打过招呼的女生。



「要不要我帮你夹?」



女生举起小盘子,对我展现平易近人的亲切感。



「喔,不用。你不用这么客气。」



「真的不要?那就算了。」



女生粗鲁地收回盘子,转头回去跟其他男生说话。女生可能是觉得好心遭到拒绝,所以不开心吧。我找不到适当的时机赔不是,不禁自嘲地心想:「这就是我无能的地方吧。」



不过,现在有件事比这件事更加重要。我要竖起耳朵仔细听身后的她有没有说什么话。万一坐在她旁边的男生一副逮到机会的模样拼命示好……要搞破坏吗?话是这么说,但具体来说,要怎么搞破坏?



要我做多少荒唐无稽的事情都难不倒我,但如何挑选有效率的方法很难。我是说很难揣测极限在哪里。



「我们好像是第一次有机会这样说话喔?」



虽不敢肯定,但应该是她旁边的男生开口说道。在我斜眼可看到的视线范围内,背后的男生不像是在跟坐在左边的女生说话。这么一来,就表示男生搭腔的物件是她。



胃部再次被压力紧紧揪住,感觉都快榨出汁来,好痛啊~~



「是吗?」她的冷漠声音传来。她的态度跟面对我的时候似像非像。



不过,我判断不出谁受到比较好的对待。



「真的啦,上研究会的课的时候我们又不会交谈,位子也隔得很远。」



男生装出友好的态度,试图跟她培养感情。事态严重。



「给你!」刚刚的女生介入说道,她把盛了两支鸡翅的盘子放在我的面前。或许是抱著执行例行业务的心态,女生没有期待我做出回答,便转头回到大家的谈话之中。女生的态度虽然比方纔冷淡,但似乎还是愿意顾虑到我。



「谢谢。」我低声道谢后,啃起鸡翅,并再次竖耳聆听后方动静。



「我啊……」



她没有阻止男生主动报上姓名。



奇怪了,她怎么没有说名字是多余的之类的话?嗯~~我深刻体会到自己被视为最低等的存在。虽说以立场来说,我跟她是朋友以上的关系,但我绷紧神经要自己不可以骄傲。



「是喔。」男生报上姓名后,她的反应依旧淡薄。淡薄得就像白开水一样无色无味。



我一边感受她毫无干劲的态度,一边也确实感受到鸡翅的美味。这家店果然是名不虚传。



「你叫什么名字?」



「我讨厌自己的姓名,所以不想说。尤其是每次要写名字的时候都会让我很郁闷。」



原来她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啊~~以后我要尽量避免聊到名字的话题纔好。虽然我们没有互相自我介绍过,但我当然知道她的名字。不过,她应该不知道我的名字。



「喔……那问别的好了,你修了哪些课啊?」



「文化论之类的。」



她给了一个具体的答案,但在那之后便停顿下来。我也觉得男生丢出的话题很难回答,总不可能一一说出选修的课程名称吧。



「是喔……我没有修那堂课……」



「是啊。」



「你有没有什么嗜好?」



「没有。」



「不会吧,总会有个什么嗜好吧?」



「阅读和听音乐。」



「现在又不是在接受面试。」



男生干笑了几声。另一方的她则是安静无声。经过一小段凄惨的沈默气氛后,只传来她从桌上拿起杯子的轻轻音效声。



她不擅长与人接触或互动的程度,比我想象中的来得严重。不对,或许不应该说是不擅长,而是无知?她会的应对方式似乎不多。虽然痛批我的时候倒是骂得相当精辟。



不知道她是怎么一路活过来的?真是让人越来越感兴趣。



「同学~~」



隔壁的女生又来搭腔了。这女生从刚刚就一直找我说话是怎样?可能她是尊重社会性,希望大家都相处融洽的那种人吧。这是非常好的观念,我当然不会否定啰。



关于我所认知的「大家」,目前在大学里只包含她而已。



「你要不要也加入大家的话题?」



虽然女生说的是问句,但听起来像是在命令我。女生像在挥动指挥棒似的挥了挥左手上的筷子,试图让我跟大家有所交流。或许是酒精开始起作用,女生的脸颊微微泛红。



「我们正在聊喜欢的类型。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快点啊,快回答!」



从女生的言行举止变得性急的表现看来,喝醉酒似乎跟心情焦躁的状态很相似。我这么做著观察时,女生用手肘顶了顶我的侧腰说:「快说啊!」



嗯~~被缠上了。可以的话,我很想谢绝这样的气氛。



而且,说到我喜欢什么样的女生,那当然是在我背后的那位。我很想老实这么说,但她恐怕不会批准。



「呃~~温柔的女生……之类的吧?」



「好敷衍的回答喔~~」



女生轻易地识破我的真心。然后,可能是对我失去了兴趣和热度,女生让我再次与喧闹气氛隔绝。



我一边心想:「没关系,这样就好。」一边喝起自己点来的乌龙茶。我让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口气喝光乌龙茶。



「看你的样子……怎么说呢……」背后的男生以轻率的态度开口跟她说话。



「什么?」



「你应该是很怕跟人家交谈的那种人吧?」



「是啊,我不擅长。」



「你在大学有没有交到朋友?」



「没有。」



她毫不犹豫地立刻回答。她没有打肿脸充胖子,只是语气平淡地回答问题。



「……还真是不直接啊。」



「你说什么?」



「没事。我只是察觉到自己差点忘了什么纔算是普通。」



「呼~~」的一声传来,从声音可听出她感到相当疲惫。她到底在说什么?不仅是交谈物件的男生,我这个光明正大在偷听的人也无法理解她的自言自语。这时也刚好啃完了鸡翅。



「可以帮我把这盘子放到那边去吗?」



女生从桌上端起鸡翅被一扫而空的大盘子,拜托我帮忙放到靠近走道的位置。「好。」我接受要求,并转身准备把盘子放到桌子旁边的榻榻米上时,一声骨头互撞的闷响响起。



「唔……」「呜……」



她的手肘和我的手肘互撞。撞击的角度似乎很完美,连指尖都感到一阵麻。我们两人低下头,摸著手肘。她刚纔是不是也打算转身啊?



如果真是如此,我会觉得很幸福。尽管痛得发麻,还是有一股轻飘飘的满足感在血液之中流窜。



那感觉就像吞下大块食物后会有一种奇妙的满足感和充足感。这般感受让我忍不住笑眯了眼,结果被转身过来的她心情平静地瞪了一眼。我分不出她心情平静跟心情不好时有何差别。



「对不起喔。」



为了假装不认识,她以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礼貌致歉,但眼神带著怒气。不过,那股怒气并非针对撞到手肘,感觉像是生气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命运让我们在一起。」我很想这么回答,但她似乎希望我在这里是个陌生人。我们曾经在大学里两人独处过,现在还装陌生人有意义吗?尽管内心浮现这般疑问,但因为担心触及条例,所以我还是乖乖配合演戏。



「没关系的,倒是……」



「倒是?」



她的左脸颊抽动了一下,一副有不好的预感的模样。



我们是陌生人。



=现在不是模拟性的情侣关系。



=我再一次对她一见钟情也不会构成任何问题。



=然后我一定会爱上她。



嗯!



「我刚刚对你一见钟情。如果你愿意,请在爱上我之前跟我交往。」



坐在她旁边的男生先发出噗哧一声。坐在我旁边的女生大吃一惊地瞪大眼睛。周遭的喧闹气氛开始变质。或许应该说,气氛完全炒热了。跟我参加同一个研究会、已经喝得差不多醉的学生,以及坐在她那一桌的女生喊得特别起劲。



一群醉鬼把放在房间角落的摆饰品当成神轿高高抬起。



看来周遭这些人似乎把我的发言当成是为了炒热气氛的玩笑话。



当中也包含了一道彷佛在说「我已经习惯了」似的冷漠目光。



她一副感到难以置信到极点、彷佛在说「这家伙没救了」似的模样好可爱。



你到底有多喜欢她啊!连我自己也感到难以置信。



§



「运动后肚子都会饿喔!」



「就是啊!」



对于他的爽朗发言,我一边上下摆动肩膀喘气,一边带著挖苦的意味答道。不舒服感凌驾了食欲。



幸好公寓外吹起黄昏时分的凉快轻风,我不禁有种泡完澡在乘凉的感觉。



我这个做暖身运动就会耗尽体力的人像只猫咪一样,追著左移右动的球跑来跑去,你猜会怎样?明明只要思考两秒钟就能想出答案,我却少了这两秒钟。



与其说不懂得深思熟虑,我根本是省略了思考的动作。不过,气氛算是被炒热了,所以也没办法啰。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飞来的球,立刻把球踢回给对方。虽然不过是如此单纯的动作,但我完全投入其中,轻轻松松便消磨了将近两小时的时间。好久不曾像这样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了。



这感觉和小学拿铅笔画静物的时候十分相似。



「你不舒服啊?」



看见我弯腰用手捂住嘴巴,他脸不红气不喘地表达关心。外星人是不是就算血液里缺氧,也可以活得好好的?文武双全的家伙真可恶。



「打从国中参加马拉松到现在,我就没有运动这么久过。」



「原来是这样啊……好!等我一下。」



他先把足球收进空地的草丛里,跟著走回房间去。过了一会儿后,他拿著毛巾回来,并且把其中一条拧干过的湿毛巾丢给我。



「擦一下汗应该会舒服一点。」



他一边说道,一边自己也擦起额头。即使是宛如在万年瀑布底下冲打凈身过似的美男子,运动后还是会流汗,就像把钻石丢入火中也会燃烧起来的道理一样。这样的比喻好像怪怪的喔。



「谢啦~~」打了一声嗝后,充满胃液焦臭味的酸气撞上牙齿背面,让人不禁感到郁闷。眼睛下方受到压迫,怠惰的心提出「我想要躺下来」的主张。没办法,毕竟在一个月前,我一直过著大部分时间都躺著的生活。我一边苦笑,一边用毛巾擦拭下巴和脸部。还有耳朵背后也擦了。



「跟别人一起踢球果然很开心。」



他看似心满意足地低喃说出这般感想。



「…………………………………」



以前也有人让我觉得跟人一起玩很开心,但现在没有了。对方现在应该上课上得很快乐吧。



「抱歉,拉著你陪我踢球。」



看见我明显看得出身体不舒服的模样,他一脸沮丧的表情。唔!就算这样还是很帅。



「没关系啦,我也踢得很开心。」



球类运动就是这样,偶尔玩一下可以玩得很疯。像是桌球之类的运动特别明显。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经常和哥哥去国民运动中心借蒙上一层灰的桌球桌打足球。记得那时候我还是叫哥哥「葛格~~」呢。



听到我说很开心,他放松了紧绷的脸颊。我们彼此互相点著头发出「嗯、嗯」的声音。



不过,以我的状况来说,我是一边点头一边兼做深呼吸就是了。



在那之后,我们先回到他的房间。他是为了回房间拿钱包去吃饭,而我只是跟著他移动脚步,没什么特别用意。不过,我抱著「躺几秒钟就好」的想法,呈大字型躺在榻榻米地板的正中央。



然后,等到我再次张开眼睛时,一下子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以上。我感觉到身体变得清爽轻盈,心情却是背道而驰地变得一片混乱。我一起身,立刻和在房间角落喝茶的他对上视线。



「啊!你醒啦?」



他的这句话让我糗到最高境界。



羞愧心在背后猛力推动之下,我慌慌张张地跟著他走出公寓,来到街上。这样随随便便就跟著他走妥当吗?我忽然陷入类似第一次那天的心境之中,但恰到好处的疲劳感阻碍了我思考。别想太多,应该没事的。



如果是想要加害于我的人,不可能悠哉地踢足球踢两个小时那么久。



还有,也不可能愿意让我在房间里呼呼大睡好几个小时。我猜啦。



「你有没有想吃什么?」



「……免费的食物。」



「啊?」



「再说,我没带钱包。」



来到街上后,我才发现自己身无分文。一个在他人的庇护底下生活的人,哪可能有带钱包的习惯。还有,出门也不会带手机。反正也没有人会打来。



想到这里,我立刻改变想法心想:「这好像不是什么好笑的状况喔。」



「没关系啦,我请客。而且,是我约你吃饭的。」



他亲切地做出「我是提款机」的表态。真是太感谢了。应该说,我也没有其他选择。如果特地回家拿钱包也怪怪的。



「不是啊。」



「嗯?」



「你为什么要约我?别跟我开玩笑说什么对我一见钟情喔。」



「咦?一见钟情不行喔?」



「唔!」这小子竟然给我一脸正经地瞪大眼睛!如果他说的是真心话……我想想会怎样?我会大叫。



我会「啊~~」的大叫一声,然后逃避现实。我不相信主动接近的幸福。幸福很怕人类。它怕会被人类榨个精光,最后走向绝灭。所以,不可能有喜欢亲近人类的幸福。



「那我想一想喔。」



他一脸沈思状。那举止之流畅,彷佛就快看见他的嘴里冒出薄荷叶的嫩芽。



他的嘴里冒出简单明瞭的答案,让我满脸通红。



「因为喜欢你。」



好直接的答案啊。他丢出的直球速度虽然没有哥哥那么猛烈,但笔直飞来。



「这个答案不行吗?我找不到其他什么原因耶。」



他在脸上浮现闪亮耀眼的微笑,眼角彷佛就快渗出一颗颗星砂。「呜!」我不禁畏缩地发出一声惨叫。



「而且,以我这种不擅长跟人相处的个性,怎么可能因为有什么意图而约人吃饭。」



「……嗯。」这个说法可以接受。



感觉上他跟哥哥有一点像。该形容是孤独,还是孤傲呢?无关于能力高低,一个人在某方面达到高水准时,时而会发生沟通不良的问题。



他们会疏于努力把讯号传送到位在收讯范围外的物件,因此会陷入觉得彼此距离遥远的错觉。



「我也没有几个朋友,用十根手指头都数得出来。」



「不过,女朋友的人数应该有眉毛的毛那么多吧。」



我忍不住说出挖苦的话语。他一脸感到意外的表情瞪大眼睛,但立刻露出尴尬的笑容打圆场说:



「嗯……哈哈,老实说,我出乎预料地有女人缘。」



根本在预料之中好不好!



「都不知道你那爽朗的态度背后甩掉了多少女生。」



我当自己是那群女生的代言人对他表示谴责,但没什么特别用意就是了。



「嗯……六、七个吧。」「咦?比想象中的低调喔。」「我是说每年。」「哇~~火大再加一次火大。」「不过,每个女生都没有哭哭啼啼,大家都很干脆爽快地死了心。」「喔~~这点我倒是可以体会。」



如果看见这男人表情认真地向自己道歉,女生应该会产生一种近似优越感的奇妙感觉,并因此而获得满足。如果要形容得露骨一些,或许可以说他拥有笼络人们的才华。



「刚刚的问题我反过来问你,你为什么会来我公寓?」



他要求我告知理由,那态度像在期待著什么,也像在试探,也显得坏心眼。



「我只是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金子类的值钱东西。」



我们一边交谈,一边走出大马路。忙碌穿梭的汽车噪音使得交谈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我让目光追著汽车跑。不知何物因为轮胎和地面的摩擦动作而扬起,最后飞进我的眼睛,我随之闭上眼睛。



「金子类的值钱东西……根本没有啊?」



「水壶。」至少水壶是金属做的。



对于我使出浑身解数的冷笑话,他以温和的表情接受,然后像个监护人似的回给我一个充满慈爱的微笑。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不自觉地在我的伤口上撒盐巴。我不是为了搏君一笑才搞笑,所以看到人家回给我笑容会觉得火大。没办法,我这年纪就是难搞。



「我还以为你是来看我的画。」



有自信过了头?他一副难为情的模样这么补上一句后,眯起眼睛。



「你的画……我有看了一下。」虽然看了,但我不是为了想看一眼才来的。



「这是让我第二高兴的事。最高兴的事应该还是你来找我这件事。」



「…………………………………」



……不会吧?我被他爱上了?



人称帅哥丸的他会爱上我这个介于家里蹲和呕吐鬼之间的女生?



不可能。脑中立刻浮现这三个字。



不过,脑中也同时浮现另一个想法。以机率来说,也不一定是不可能的事。



车子不断从身旁的马路呼啸而过。



虽然这些车子当中会发生交通意外的可能性很低,但万一发生了,世上就会有某辆车撞伤。虽然都是机率低的存在聚在一起,但当中肯定会有某存在被选中。



假设我在一秒钟后会有一万个选项,这一万个选项被选中的机率可说低到不能再低。



就算实验性地进行一次动作,也不可能针对某个选项设法让该选项雀屏中选。



……不过,进行一次动作势必会带来某种结果。



假设得到不满意的结果是小数点三位数以下的机率,同样地,得到幸福未来的机率也会是小数点三位数以下。



所以,不论得到如何破天荒的结果,也没必要惊讶。



我试著这么告诉自己,但心脏似乎得不到什么改善效果。心脏像是把其他内脏的工作也揽在身上似的死命跳动著。



「所以,你想吃什么?」



他没有执著于自己的发言,很快地转移到下一个话题,应该说回到先前的话题。



「都可以。我是被招待的一方,没有发言权。」



「什么都可以啊……这纔是最教人头痛的答案。」



他毫不掩饰困惑的情绪,并露出苦笑。太意外了,没想到男生竟然会发出如银铃般的笑声。



我转头重新看向身旁后,发现他有些驼背,感觉跟他的身高和态度不相衬。



顺著他的视线看去,察觉到他在看什么后,一股笑意涌上我的心头。



「你在看人家的脚啊。」



「咦?」



「你想瞭解行人都穿什么鞋啊?」



我一边指向地面,一边发问后,他发出「喔」的一声用指尖轻按眼角说:



「是啊。奇怪了,我明明没有刻意要这么做。」



他微微低下头后,搔了搔头。可能也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发现我习惯用左脚踢球吧。



「对了,鞋子那幅画完成之后,你打算拿去参加什么比赛吗?」



我抱著随便问问的心态询问后,他一副被打中痛处的模样,别开视线看向右手边的住宅。



「其实呢,我曾经拿过一次很大的奖项。」



「是喔~~」



就是那幅画拿到的,呿!我试著以和平的态度接受他的话语,但还是不小心发出咋舌声。忌妒是一件丢脸的事情吗?还是企图掩饰忌妒才更丑陋?



不过,在人类社会存在著「排名」这种东西的状况下,说这些都只是废话一堆。



「咦?你不是讨厌聊画画的话题吗?」



「还不都是因为你说没有其他话题。」我这是很痛苦的抉择,你了吗?



听到我的反驳话语后,他瞪大眼睛,动作夸张地耸了耸肩说:「所言甚是。」



「欸,你叫什么名字?既然你得过奖,搞不好我以前看过也说不定。」



「现在才问名字啊,会不会晚得太离谱了……」



他笑了出来,一副为彼此如此粗心大意、如此吊儿郎当感到难以置信的模样。的确,我也有强烈的同感。



真是的,认识到现在都第几天了!我和他互相报上姓名。发现他的名字果然有点耳熟时,我忍不住发出咋舌声说:



「好巧不巧竟然是隔壁。」



「咦?什么隔壁?」



「没有啦~~没事。」



我随便敷衍说道。别看我这样,我多少还是有自尊心的。应该说,自尊心还比别人强一倍?



因为这样,我才会痛恨自己只拿得到努力奖。忽然想到好像有个人跟我一样拿过两次努力奖。好一个同病相怜啊~~



不提这些了。



不过,知道这些后,总觉得有那里不太对劲。嗯~~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连哪里不对劲都不知道是要怎办?



他和我是同时期,所以是七、八年前的事情啊。这样好像说得通,原来如此~~



还是觉得怪怪的。「……算了。」我做了自我了断。我是说抱著「管它哪里不对劲」的置之不理心态。



对于我的独角戏,他虽没有做出敬畏三分的反应,但还是歪起头。不过,他没有追究下去。



「不久的将来我打算再完成一幅画,只是……」



「只是?」



我复诵一遍他最后说出的连线词,催促他继续说下去。他含糊地笑笑,像是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下一秒钟,他显得沙哑的自言自语声音传到我的耳中,在我的脑海里掀起微微的波纹。



「我只是很喜欢画而已。」



§



「你凭什么走在我旁边?」



「因为夜路很危险啊。」我猜啦。



「也对,夜路让你走在我旁边确实有危险的感觉。」



感到厌烦的语调和表情真的和她很搭。



联谊结束后,我和她一起走向车站。两个研究会的联谊活动并非同时结束,而是我和她其中一方配合对方在酒宴正酣时离开,才会一起漫步夜色之中。至于是哪一方配合对方开溜,就交由各位看官自行想象了。



在大楼的灯光也开始失去光量的时段,当然不希望让被跟踪狂跟踪的她(根据她本人的说法)独自回家。事实上,白天发生犯罪事件的案例比夜间还要多。虽然我曾这么听说过,但在这里就不刻意多提。我是合法的跟踪狂,所以够资格签订保护她不被其他违法跟踪狂伤害的合约。这就是我可以待在她身旁的代价,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本人却觉得我很烦。



「话说回来,真是吓了我一大跳,竟然会在那家店跟你巧遇。」



「每个跟踪狂都会这么说。明明早就在埋伏,还说什么巧遇。」



「这次是你先到那家店的耶。」



「每个跟踪狂都会这么说。问题不在于先后顺序,而是企图。」



她说第二遍时的速度特别快,说话方式听起来有种击败对方的感觉。



「是吗?」



「是啊。」



「这次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啦。」她把我的话顶回去,顺便也用手肘顶一下我的侧腰,想要为刚才报一箭之仇。我决定接受她的说法,并告诉自己她说的似乎有道理。她轻轻松松就让我的想法被覆盖过去。



她如此可靠的表现也让人欣赏不已,可以感受到她不同一面的魅力。



尽管夜已深,路上依旧人来人往。一切状况正常,感觉不出有什么可疑人物。虽不至于到形成人龙的地步,但有不少人走在和缓的下坡路,往车站的方向前进。我就读的大学位在下坡路中途会遇到的另一条坡道尽头,被盖在地理位置奇特的山丘上。而且,大学旁边还有县内规模最大的墓园紧邻。



真可惜,如果墓园换成是主题乐园,就可以随时约她去玩。



「你还记得条例吧?」



她一边注视著发出淡淡黄光的拉面店招牌,一边对著站在她正前方的我问道。



「嗯?」



「晚上一起行动其实是打×的。」



「喔,禁止条例当中确实有这项。」



毕竟那条例订得很细。感觉上我只要站在她的身旁呼吸,就会触及到某项条例。



她把视线从拉面店的招牌挪到我的脸上。她的个子不算娇小,所以不需要把下巴抬得高高的仰头看我。我松了口气地心想:「这样她的脖子就不会负担太重。」



「原来你还记得啊。害你用了就快干枯掉的宝贵脑细胞,实在让我十分过意不去。」



「别这么说。」虽然不像我的个性,但我不禁觉得害羞。「别说是不像你的个性,根本是害羞错了地方。」被吐槽了。



她是不是会读心术啊?还是我的内心想法会明显表现在脸上?



「既然你有这个知识,为什么没有付诸于行动?」



「啊?」



「你不用跟在我旁边,拉开距离不就好了?」



她瞪著我看,然后像白天那时候一样做出赶我走的手势。



我试图注视她的脸,但美发院像是要抗拒夜色似的耀眼灯光映入眼帘,看得我好刺眼。我用掌心盖住被光芒烙印过的眼球。



「走开!去旁边一点!我不会狠心到要你走到马路上去,但拜托你走到距离我一公尺左右的后面去。」



「可是,这把短刀很短,如果没有跟你保持这么近的距离,万一临时有危险我会刺不到。」



我举高原本伸进包包里的右手说道。开始在路上行走后,我一直握著包包里的短刀刀柄。从旁看来,可能会觉得我的手很像被包包吃掉了。



「……哇~~好可靠喔~~」她的语调毫无抑扬顿挫,简直就像在对嘴似的动著嘴唇。



「而且,你生气的样子也很可爱,所以我希望可以待在你身边。」



虽然她生气的样子并不罕见,也总是一副暴躁样。应该说,目前我还没有机会看到她没生气的样子。



我暗自在心中祈祷,希望有一天能够征服她的喜怒哀乐。



她重新扶好肩上的包包背带,深深叹了口气。她好像很累的样子。



「你那么喜欢被人家痛骂啊?」



「只要那是你的真心话,而且愿意对我说,我就很开心了。」



她的肩膀像是被人往后拉似的往后翻。然后,她一副想要抚平鸡皮疙瘩似的模样用掌心磨蹭上手臂,眼神犀利地瞪著我……不对,在这里应该可以用类似的形容。我的意思是,她注视著我。



她保持转头看著我的姿势,重新踏出步伐。几秒钟前她还相当有规律地摆动著双脚,但现在时而会出现错误动作,当右手往前摆的时候,右脚也跟著一起动作。



「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你确实是个厉害角色。」



她把我当成了敌手。以我的立场来说,比较想被当成热爱物件耶……跟她变成敌人是要怎么进展下去?



「我比较希望你把我当成可靠的同伴耶~~」



「不接受。我就明白跟你说好了,你根本看走眼了。」



「嗯?」



「我跟温柔的女生完全相反,所以无法回应你的任何期待。」



「……」她是在指我在鸡翅店说过的话啊。「你听到了啊。」



「是你的声音太大了。」



她一边搔抓手背,一边不屑地说道。她的脚又做出错误动作。



我们抵达地铁的入口。我个人是要在这里搭地铁回家,但她呢?她家在哪里啊?来到通往地下的阶梯前方时,她在发出微弱光芒的自动贩卖机旁停下脚步。



「你还是不要期待少得可怜的温柔,赶快回家去吧。不要装可怜地看著我,很烦耶!」



喔?原来刚才的话题还没结束啊。



「你是温柔的女生啊。」



「少来,在这种状况下,不论面对任何女生都绝对要这么说。这点我能懂,但我不懂你怎么有办法那么自信满满的样子,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



她口齿流利地说出缺乏抑扬顿挫的话语。像在学机器人说话似的说完话后,她五指并拢地挥了挥手,以手势告诉我「没有那回事」。



「只要看到我的心的结构,连百服宁也会哭著求饶。」



「呃~~既然温柔成分很少的话……就请把你的温柔只灌溉在我身上。」



「你那种好像在说动听话的说话态度让人看了很火大。」



「可是,我真的觉得你是个温柔的女生。」



「你是打算靠你那份自信走遍天下啊……你有什么根据可以这么说?」



「因为你还愿意好好面对我。」



她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说不出话来,而且还被呛到了。



「一个人会做出好好面对他人的正直表现,我不觉得那个人不温柔。」



我认为不会抱著「管他去死」的心态不理人就是一种温柔的表现。应该说,面对我这种人却不会无视于我的存在,她根本就是拥有如菩萨般的慈悲心。



她一边搔抓手背,一边不悦地别过脸去。自动贩卖机的光线正好被纳入她的视野,她看似刺眼地眯起眼睛。然后,她一副感到烦躁的模样用指尖弹了一下刘海说:



「如果太苛薄对待跟踪狂,很难预料跟踪狂会做出什么离谱的举动。」



「哈哈哈,所言甚是。」



我表示赞同,并笑著炒热气氛时,她说出少了气势的话语。



真难得,她的语调显得平淡,没有点缀上愤怒的情绪。



「你如果去当教科书之类的推销员,应该可以做得很好。」



「咦?」



这是第一次有人夸奖我有这方面的天分。针对我的未来出路提供建议的指导老师都没说过这样的话。



她一副感到无力的模样放松原本僵硬的肩膀后,瞥了通往车站的阶梯一眼。「你呢?」「我要搭地铁啊。」咋舌声传来。「我也要搭。」「那就一起去吧。」「不要。」她嘴里这么说,但还是走了出去。



我们并肩走下阶梯时,她加快脚步说:「不要跟我排在一起。」我追上她说:「为什么不行?」我们彼此快步往地下走去。竞走赛在剪票口前结束,她一边上下摆动肩膀喘气,一边从包包里掏出月票。我也一边准备月票,一边观察四周状况。



四周准备回家的学生减少许多。毕竟就读夜间部的学生人数比较少。地下铁的车站内四周无人,只听得见脚步回声,对我而言,这是可以放松心情的光景。



我一边这么心想,一边让视线四周游走时,走在前头的她开口说:



「你的样子本来就很可疑了,现在还做出可疑举动是怎样?」



「我在看你的跟踪狂有没有躲在什么地方。」



「每次看到你,都会让我对跟踪狂有新的认知。近来的跟踪狂都表现得光明正大,应该不会躲起来吧。」



「以前有过具体的被害状况吗?」



「是有过包包原本放得好好的,结果被人用刀子之类的东西割得破烂。」



说著,她不知为何往我的手边看来。她先看了看右手,再看了看左手。她该不会是在想象我用那把生锈的短刀胡乱割破她的包包吧?



「嗯……」她穿过剪票口。我也跟上她的脚步穿过剪票口说:



「咦?等一下!」



「怎样?」



她回过头说道,但脚步已经比我早一步走下一层台阶。



「这么说来,那个包包应该可以当成物证吧?我是说拿给警察看。」



「……太慎重其事了吧。我无所谓啦,反正已经习惯了。重点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就没了。」



她露出苦涩的表情,一副彷佛大口吃下不合胃口的料理似的模样,含糊地低喃道。



然而,我无法以平静的态度面对这件事。



「已经习惯了……你是说对跟踪狂?」



「是啊,从很久以前就存在了。」她若无其事地坦承说道。



「同一个跟踪狂?」



「应该吧。」



「……你有没有跟周遭的人商量过?」



「没有。至少这次确实有不需要找人商量的理由,所以不需要你担心。」



她最后狠狠补上一句:「我不想被你烦!」



我一边走下通往地下铁月台的阶梯,一边心想:「既然她可以说得如此肯定,我就稍微改变一下话题的方向。」



「跟踪狂也会跟到大学里面来吗?」



「谁知道……」



她含糊地答道,没有说出明确的答案。她的视线原本停留在走下阶梯的脚边,此刻移向正前方的地面上。



「不过,可能是复数。」



「集团?」



「复数。」



她重复一遍相同字眼,那模样彷佛在说:「我的形容很恰当,不需要认同你提出的更正说法。」



「我觉得缠著我不放的人不只一个,而且最近的模式好像变得不一样。该怎么说呢……感觉好像有人轮流在跟踪我。还有一件事。你往后退三步,不要踩到我的影子。」



她说到最后加上一句命令。「哈哈哈!」我笑著敷衍,只往后退了一步。她狠狠瞪了我一眼,但没有特别追究。



「跟踪狂集团啊……相当崭新的做法喔。不对,也不算崭新吧。不过,如果对手有好几个,我怕我单枪匹马会保护不了你。」



「遇到紧急状况时你不能细胞分裂还是什么的吗?」



「嗯……如果有很多个我,你应该会精神分裂吧。」



「你很有自知之明嘛。」



她用手肘顶了我的肚子一下,在脸上挂起一抹邪笑。我有种自己变聪明瞭的感觉,而且感觉还不赖。不过,另一方面也担心著我刚刚是不是也被痛批了一顿。



走下阶梯后,她在眼前的四号月台停下脚步。对向月台上可看见三三两两看似上班族的人在等电车,但这边的月台上只有我和她两人。也是啦,毕竟我们要搭乘的是准备驶回终点站的电车。



没多久,随著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传来,电车滑进月台来。她先搭上电车,移动到没什么人的车厢,但没有坐下来,而是抓住吊环站著不动。



「我们禁止两人并肩坐在一起。」



她一边用眼神向我施压,一边解释自己的举动。



「喔。」



「搭电车的时候我跟你要背对背站著。这是规定。」



「这规定是哪里订出来的?」



「我跟你之间订出来的。」



「喔,只属于我们两人的规定啊。我喜欢。」



「是啊、是啊。」



她露出灿烂得有些诡异的笑容表示同意,我们就这样背对背抓著吊环。



我完全看不到她的模样,感觉就好像还在鸡翅店里。



咦?她不是说禁止订下只属于情侣两人的规定吗?算了,既然她没有否定,就不提了。电车缓缓加快速度驶了出去,我们的一天随著电车将迎向终点。



约莫两分钟的沈默时间流过。车窗上映出单调无趣的一片黑。隧道的墙壁颜色,配上正面对著隧道的我。我看起来有些困,眼皮往下垂著。没办法,今天午休时间时和她一起行动,所以没时间午睡。



我不确定她会在哪一站下车,所以决定早一点说出口。



「后天是星期六,要不要一起去哪里走走?」



车厢内大幅度晃动一下,空著的吊环随之一齐摇晃。她的后脑勺轻轻擦过我的背,清楚感受到她就站在背后。幸好我不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电车慢慢回稳,车厢内传来播报下一站站名的广播声,进入该站后重新发车……这样的行程反复约两站后,在即将抵达第三站之前,她纔有所反应。



「以我的价值观来说,你的这个提议被称为约会耶。」



「我也是这个打算。我们好有默契喔!」因为等了老半天纔得到回应,我不禁连语调也变得兴奋。



「答案是打×。」



「我的想法是画○耶。」



她猛地顶了我的背部一下。从触感中,我发现她的手很小。



电车又进站了。这次她应该也还没有下车。嗯~~虽说必须遵守规定,但不能回头还真是痛苦。不过,因为注意力没有分散到视野上,所以听觉相对变得敏锐。



背后传来在包包里翻找东西的声音。我听见纸张和其他物体摩擦的声音。没有人走进车厢来,电车再次关上车门驶了出去。背后有个物体任凭发车时的晃动摆布,大幅度倾向了左侧。正前方的车门窗上,映出重新抓好吊环的慌张模样。



「我太粗心了,竟然没有把约会列入禁止事项。」



她怨叹不已地说道。原来她刚刚是在确认那张列表啊。



「我把事项定得太细,结果忽略掉最基本的事项,这状况叫当局什么来著?真是蠢呆了。」



「啊!意思是你认同约会……吗?」我已经做好准备,等著无条件接受疑问句变成肯定句的瞬间。



她没有回答。取而代之地,我的肩膀上方突然冒出一张活页纸。没错,就是那张写上条例的纸张。我接过纸张,没特别想法地由上往下看过一遍。



「如果你能够安排出约会行程,但不会包含到这上面被打×的事项,那就安排看看吧。」



继昨天之后,她再次出了课题给我。



就安排看看吧!我的情绪随著心跳加快而高涨,也强势地让我在脸上浮现微笑。



§



「不对~~要叫意粉。」



「现在一般都叫义大利面吧。」



「意粉。」



「……意粉。」



这男人挺好沟通的,但也可以形容成很容易迎合别人就是了。



总之,我们来到一家义大利料理店吃意粉。这家店就在电影院附近。



我点了茄香蔬菜茄汁义大利面(因为上面写著主厨推荐)。



虽然我讨厌吃茄子,但因为不想被人知道这样的弱点,所以默默点了餐。他也跟我点了同一道菜。我们这样算是跟穿情侣装的人一样吗?不过,不是情侣装,而是情侣餐。



「你常来这里啊?」



刚纔是他主动说要光顾这家店,却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说:「我第一次来。」



「我平常住家里,所以三餐都吃家里的。」



「啊!跟我一样。我是在家里当寄生虫的鞋店工读生。」



怎么觉得这样的形容好像不太对。不过,脑中有另一个声音积极地说:「这样的形容很贴切。」



「我们是同伴啊~~」



「是啊~~」



我试著让两只手的食指指尖互碰,但彻底失败。原因是我的指甲太长了。



「高中的时候我一天到晚都在画画,所以没打过工。」



「真的喔~~这点也一样。我以前也差不多是那样~~」



食指老是没办法碰在一起。一股不耐烦的情绪在胃部深处开始翻腾。



「啊!你以前果然有在画画。」



「喔……是啊,有画过。现在就不想画了。」



刚刚不小心说错话,我只好做出最低限度的解释。对于绘画,我虽然还感到留恋以及懊悔,但已经没了意愿。因为这样,我才没有提笔画画。这是好事。



不能再把时间浪费在自我满足和无意义的行为上。如果有那么多闲时间,不如像现在这样跟帅哥丸吃饭还更有意义。



他举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然后一边摇晃冰块发出「喀隆喀隆」的声响,一边面带微笑看著我说:



「好想看你画的画喔。」



「伤脑筋耶,我一点也不想给人看。」



我也喝了一口水。这里的水喝起来比家里的自来水味道来得人工,显得单调乏味。毕竟这里就在车站附近,有可能是大都会浓度比较高才会这样吧。我们家在我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就搬来这地区,当时去到餐厅吃饭,根本不会在意什么水的味道啊。



「这样啊~~好可惜。」



他以极度干脆的态度表达失望的情绪,心情低落的程度恐怕连一微米的变化量都没有。



「完全听不出来你真的觉得可惜。」



「是喔,因为我还没有死心啊。」



他用著难以捉摸的模样做出如此宣言。他的态度落落大方,虽不至于会觉得看了不爽,但心情上莫名地降温。



他也真奇怪,执著于那种烂东西根本不可能对任何人的人生带来益处。



服务生端来了义大利面,还附了面包和沙拉。我决定大口大口地吃个饱。



「大口大口。」



「你嘴巴这么说,怎么吃蔬菜吃得那么小口啊。」



干嘛说得好像很佩服的口气!根本就是一个天然的霸凌者。



「没有啦,这里没有美乃滋,所以吃起来有点辛苦。」



我刚刚试著找过,但桌上没看到装了美乃滋的容器。应该说,大部分的餐厅都不会有。



真是没礼貌!一定是卡路里害的。



「你是美乃滋爱好者啊?」



「我是LoveQ比。」



我死了心地重新拿叉子刺起莴苣。



我忙著对抗沙拉的过程中,他看似美味地品尝著柔软的牛角面包。



我先吃了沙拉喔~~我吃得很辛苦喔~~即使这么大声强调,也绝对不可能因此得到回报。跟某人一起展开相同作业后,觉得自己做得比较辛苦。人们在有了这样的想法后,都会忍不住期待会不会恰巧有好事发生,可以让情绪从负面转为正面。不过,那样的幸运事鲜少发生。



如果不想吃亏,一开始就要提醒自己不要陷入负面的情绪。千万不要天真地相信事后会有修复的机会。看我就知道了啊,我一直关在家里,现在对于未来也只感觉到不安。



我吃著酱汁显得特别酸的生菜,把心情的明暗对比转向偏暗的方向,就这样品尝了许久不曾被人招待的晚餐。



在那之后一切进行顺利,气氛也算是热络,我们还摊开放在桌上的选单一起批评料理的照片。直到店内的客人几乎都走光了后,我们才决定离开。



我先走出店外,交给他去买单。跟走进店内之前比起来,夜风的质感变得细致。夜风拂过肌肤时,会陷入彷佛肌肤被水滴覆盖的错觉。虽然带著些许凉意,但是个很舒服的夜晚。



「我们差不多该回家了吧。」



走出店外后,他宣告今天就此解散。



「这么快!」我试著闹一下脾气。老实说,对于要解散,我没有一丝不满的情绪。



「不是啊,时间已经晚了,我想说差不多该散会了。」



「说得也是。嗯,没错。」



要怎么让时间告一个段落似乎很难,或许现在解散正好吧。



我转过身,重新与他面对著面。「谢谢你今天陪我,还请我吃饭。」「哪里,我才应该要谢谢你,感谢你陪我踢足球。」「哪里、哪里。」



我们彼此在脸上挂起谦虚的笑容,展现出「施与受」的完美一面。「对了,最后还有一件事。」说著,他忽然僵住身子,就好像电脑当机了一样。他还正常地呼出气息,也听得到呼气声、感受得到热度,但无法发挥正常的功能,一命呜呼。



「那个~~」我试著低调地表示催促。「嗯。」他这么应了一声,却还是迟迟不肯开口。



隔了好一段时间,直到后方的自动门开启,准备离开的客人走出店外时,他纔再次开口说话。



他挺直背脊,目光不是看著我。他发楞地望著视野里的整片景象,开口说:



「你可不可以当我画画的助手?」



我有种心脏被黏答答的手直接敲了一下的感觉。视野忽然一片空白,呼吸也瞬间停住了。



「你有时间的时候再帮忙就好了。哪怕需要别人的帮忙,我也想要画画。」



他一副强烈强调自己的态度,再次做出宣言。



不过,我看不出他的举动背后有何用意。



与他人分隔、色彩浓厚的我的个人情感被深深震撼。



「我没什么可以信任的人。不过,你这个人有著正面的悠哉个性,而且性格奇妙,对于绘画也好像有很深的造诣……」



他持续在跟我说话,但我的脑袋只接收到一半的内容。



现在我光是要处理自己的事情就够忙的了。



绘画。那是被我一画之后就会失去意义的东西。



……那么,如果是当别人的助手呢?



如果是别人画画,我透过在一旁帮忙来参与绘画呢?



留恋的情绪会怎么改变?



我不想画画。



还是……



我不想画自己的画?



答案会是哪一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