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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侣回乡下④ 初吻宣战(2 / 2)




别人称为人生的东西,一切感觉起来,都像是显示器里的影像。



我并不是想演《人间失格》的主角。



只是,我无法产生共鸣。



当班上同学高兴、难过或是生气时,我无法感同身受。



大概是因为我知道吧。



真是太好了。



真是可怜。



知道对当事人说这些话,也只会带来无限空虚。



因为,我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你能平安出生,真是太好了。



──你没有妈妈,真是可怜。



反反覆覆──一再重复──简直没完没了。



我不在乎。



我,是真的不在乎。



我只是正常地活著,正常地呼吸,为什么就得让人来称赞我,或是可怜我?



我不懂。



因为不懂,所以在我的心中,有个空荡荡的大洞不断扩大。



我所见闻的一切,全都无声地穿过那个洞,不留一点痕迹……



其中……唯一能让我感受真切的,是文字的世界。



初次读到外曾祖父的《西伯利亚的舞姬》所带来的冲击,至今仍令我无法忘怀。



明明只是满满的白纸黑字,其中却有著胜过任何电影巨作的彩色人生、情感与人性。



以往看什么都无法产生共鸣的我,接触到转换为文字的世界,终于初次知道什么才能填满内心的空洞。



《舞姬》让我知道人的脆弱。



《罗生门》让我知道人的自私。



《山月记》让我知道人的尊严。



而《心》让我知道了人心。



现实与虚构的关系,早已互相颠倒。



因为对我而言,虚构的世界才是真实,现实的世界才是假象。



所以……与绫井结女的事,一开始也只是顺其自然。



会主动跟她说话是一时兴起。



开始在图书室跟她见面后,感觉也一直像是隔著显示器说话。



但是……对,关键应该就在初次约会,去逛夏日祭典的时候。



那个迟钝的家伙跟我走散、迷路,还在手机里说起了丧气话。



我打从心底──觉得火冒三丈。



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弱小的人种。



这种没有别人陪著,就好像连呼吸都不会了的人种。



我如果撇下她不管,她一定会在没人知道的暗处,永远哭泣下去吧。



唉──



──真是太可怜了。



那时,我才终于知道……别人对我的想法究竟是什么意思。



绫井既迟钝,又软弱,没有人陪就什么都不会,这些我老早就知道了──但是,那都只是表面情报。



就像看小说的时候一样──不,是更加强烈地,烙印在我的心里。



那就是你,绫井。



对我而言,只有你,让我有真实的感受。



我知道。那一定只是一时的迷惘,是大脑引发的错觉。



如今一切都结束了,我很清楚事情就是这样。



可是──



──不知为何,当时的感觉,仍然烙印在我的灵魂里。



为什么?明明只是回到原本的状态。



为什么?明明不会造成任何问题。



为什么……



过去的恋情,不肯结束──



◆ 伊理户结女 ◆



在偏离参道的地方,有一条细窄的岔路。



我不确定是不是这里。



但是,受到直觉的催促,我穿过人潮,踏进了那条路。



就只是一条铺设了最基本石板路的森林小径。



我穿著穿不惯的草鞋走过这条路,看到一间较小的神社。



四下一片昏暗。



缘日的明亮灯光像是一场幻觉,狭窄的神社境内为黑暗所笼罩。虽然有老旧的固定式灯笼,但看起来像是长久无人使用。取而代之地,从空中射下的月光,照亮了篮球场大小的境内。



在贯穿境内中心的参道前方……



伊理户水斗,就坐在通往拜殿的阶梯中段位置。



水斗无所事事,恍神地仰望著夜空。



所以我用草鞋用力踩踏石板以主张自己的存在感,往他走去。



「你还真喜欢阴暗的地方耶。」



符合我现在的作风,讲著满嘴的酸言酸语。



「你是豆芽菜投胎转世还是什么吗?难怪刚才拿玩具枪手臂都在抖。」



水斗的视线从夜空转下来看我,眉毛微微皱起。



对,你得看我。



排斥我也好,讨厌我也好。



因为我,已经不是你的女朋友了。



「……你特地跑来酸我?来笑我是个连亲戚都混不熟的边缘人?」



「当然不是。这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讲出来只是浪费时间。」



「哼。」



一步,两步,三步。



愈是靠近他,就愈能强烈鲜明地感受到他的呼气、体味与体温。



我不觉得他从他体弱多病的母亲肚子里平安出生,是一种奇迹。



那只不过是努力的成果罢了。是伊理户河奈女士努力奋斗,把孩子生了下来。这家伙不过就是出生了而已,没有理由接受称赞。



我不觉得不认识母亲的存在,是值得同情的事。



的确,没有父亲的我或许很可怜。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我已经知道一家人团圆的生活,有一天却突然丧失了。而我……已经尝过了那时的悲伤。



可是,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又是另一回事。



他本来就不知道有母亲的生活是怎么回事,而不是后来才被剥夺。



既然如此,没有母亲所以很可怜,恐怕是一种价值观的强迫接受。



如同对一个不知何谓恋爱的人,高高在上地说没谈过恋爱真是白活了一样。



只不过是单方面地强迫对方接受自己的怜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知道的事物。



「真是太好了」或是「真是可怜」对他来说,全都事不关己。



全都不是从他内心涌起的情感。



假如人格也具有量子力学般的观测者效应──假如他人的视线,能形塑一个人的人格──那么被人套上的「没有妈妈的可怜孩子」此一角色特质,必定也在他的内部,形成了巨大的虚无。



──只是……不知为何,我把它看完了。



──它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靠自己的力量,看完的故事……



似乎有一位作家说过:「我认为小说的创作与阅读,是对人生仅有一次的抗议。」



说得没错,大概真的是抗议。如同不善言辞的我,崇拜能够口若悬河阐述推理过程的名侦探,他也是为了对被人擅自用虚无填满的人生提出抗议,才会被自己以外的人生深深吸引。



伊理户水斗一无所有。



只是用从外界借来的东西,不断地填补内心的空白。



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并不是需要同情的事。



他不悲伤,也不寂寞。



一无所有,也就不曾失去。



不过,他的确失去了一件事物。



那对他来说才是唯一的奇迹,也是值得同情的部分。



因为……我说得对吧,水斗?



──理应已经失去的恋情(事物),现在就这样站在你眼前。



「……两年前……」



我走到坐在拜殿正前方的水斗身边,说了。



「那次夏日祭典,是我们的初次约会对吧?我迷路了,打给你哭诉……」



「嗄……?」



水斗显得困惑不解,但是,我再也不会害怕了。



「后来不知道过了几天,你晚上突然打给我,对吧?」



一阵风吹过,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往四面扩散。



「我还记得。在你的声音后方,传来了树木摇动的细微声响……原来,就是这里啊。」



那时候你也是这样,在这无人经过的神社,形单影只。



可是,就只有那一年……你,打给了我。



「你──」



我用两年前做不到的方式,轻声笑了一下。



「──那时是真的很喜欢我,对吧?」



一直到这一刻之前,我都以为是我向他告白。



但是……原来,是我想错了。



因为,他在平常总是只身独处的时间与地点,只邀请了我一个人──如果这种行为称不上告白,那什么才叫告白?



水斗什么话也没说。



他板起脸孔把头扭开,我当著他的面看一眼手机确认时间。



记得之前说是晚上八点?



我踏上水斗坐著的台阶,在他身旁坐下。



相隔两个拳头的距离感。



这对现在的我们而言,是最恰当的距离。



「欸,还记得吗?」



我一边远望满天的星光,一边开口。



「开始交往之后,第一次上学的那天。因为我会害羞,所以我们就各走各的,分开走进学校……假如那时我们俩豁出去了,一起进教室的话,事情会不会有所改变?」



「……………………」



他没有回答。我继续说:



「欸,还记得吗?第一次在假日约会的时候,我穿著迷你裙对吧?本来还觉得你反应怎么那么平淡,呵呵,结果等到要说再见了,你才要求我在外面穿保守一点。我那时候心想,没想到你有些地方还满可爱的。」



「……………………」



「欸,还记得吗?体育课踢足球时,你的运动表现真的惨到惊天动地的地步。我本来还满心期待看到男朋友大展身手,结果你让我好失望。不过也感觉与你更亲近了就是。」



「……………………」



「欸,还记得吗?期中考快到的时候,我们有一起念书对吧?一有机会就在卿卿我我,根本没读进脑子里。我收藏你的橡皮擦,好像也就是在那个时期……」



「……………………」



回忆源源不绝。



不是别人强迫我们接受。



也不是向别人借来的。



是我们自己创造的回忆。



「记得好像是十一月?我感冒了,你来探病。现在回想起来,你只是想看我穿睡衣的模样而已吧?真是有够闷骚。」



「……………………」



「期末考的时候,我们还试著一雪期中之耻呢。所以我们跑到有他人目光的图书馆念书……可是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我的天啊,我那时候脑袋真的不正常。虽然是个小孩子,但被人看到也太糗了……」



「……………………」



「圣诞节的时候,我们像情侣一样约会。可是到了紧要关头,我又发挥了内向毛病,没能把礼物送给你……你晚上来我家找我时……嗯,我真的很高兴……」



「……………………」



「记得应该是放春假的时候吧,你找我去你的房间。我可是紧张死了喔?可是,你却一副淡定的态度……而且搞了半天,你根本什么也没做。明明就是为了那种目的才把我带回家的。现在回想起来,真亏你能对那时候的我有那种兴趣呢。虽然这样说自己不太好,但完全就是幼儿体型耶?」



「……………………」



「还有,我们一起逛过各家二手书店,教室座位相邻的时候还偷偷传过纸条。那个其实有点刺激,真的很好玩……」



「……………………」



「欸。」



我向沉默不语的前男友问道。



「还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第一次接吻吗?」



我还记得。



还记得在染上夕阳色的上下学路线,心中满是幸福感受的那一天。



从来不曾忘记。



我往旁边看看。



水斗用迷茫的眼眸,仰望著夜空。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



「…………十月的……二十七日。」



宛如投向星空那般,轻呼了一口气。



「从开始交往算起……正好满两个月的时候。」



「你果然还记得。」



「你早就知道了?」



「因为你在河边,不是把我的手机解锁了吗?」



「……劝你还是别拿日期当密码比较好。」



「还好意思讲。你那么快就输入了『1027』,我看是因为你自己也用过吧?」



水斗行使了缄默权。而这种沉默,其实已经代替了回答。



「对,刚好满两个月。我那时觉得错过这次机会,好像就得等到满三个月了,心里有点著急。」



「我还以为你是轻信了哪个杂志或网站的可疑资讯咧。」



「呜……是、是啦,我有看一下当作参考。纯粹只是参考。」



「不过,反正照你的个性,不看那种教战手册,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出那种大胆举动吧。」



「真是抱歉喔,我就是只会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你就不能称赞一下女朋友无私奉献的努力吗!」



「好啦很棒很棒。接吻时的表情一定也经过一番苦练吧。」



「你……你怎么知道的……?」



「一看就知道了啦。就凭你怎么可能第一次表情就那么美。」



「真没礼貌!我偶尔也能在临场发挥时有好表现啦!」



「那种的大多都是有我帮你好吗?」



「啊──真会邀功。默默付出才叫好男人,懂不懂啊?」



「现在再来跟你装男子气概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倒也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反正也没办法幻灭更多了。」



「你把我要说的话抢走了。」



没有语塞,没有中断,滔滔不绝地一句接一句。



讲的是我们的,只属于我们的,不是任何人强迫我们接受的话语。



「我必须反驳你的说法。你第一次穿迷你裙来约会的时候……」



「喔,就是你暴露出难看独占欲的那次啊。」



「我就是要讲这个!那只是因为你穿迷你裙不好看──」



「啊──是是是。跑来我家看我穿睡衣的人好会讲喔~」



「不是,那次我只是尽个男朋友的义务去探病……」



「哦?那我现在穿睡衣走动的时候,怎么还会感觉到视线呢?」



「这就真的只是你自我意识过剩好吗!」



「啊,你说『这就』!你说了『这就』!就知道你那时候果然是想看我穿睡衣,你这闷骚色狼!」



「谁跟你……!」



「唉──有个没用的男朋友真的好辛苦喔。而且都怪你闷骚又没胆,害我错过了初体验的机会。」



「……在那种双方紧张僵硬的状态下做,也只会失败啦。」



「啊……!你竟然说出口了!把不能说的话说出口了!」



就只是毫无营养的对话。



像是同班同学会聊的那种。



家人之间在客厅会聊的那种。



可是,我们到底花了多少时间,才终于走到这一步?



他到底花了多少时间?



「欸。」



「干么?」



「你为什么会让我当你女朋友?」



我把两年来问不出口的问题,丢进了对话的空档里。



水斗花时间想了一想,说:



「我想就算不是你,大概也没差吧。」



「你说什么?」



「这种的说穿了就是机缘,只不过是巧合,不是吗?假如我先遇到的是东头而不是你……我大概就不会跟你交往了。」



「……也是。」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如果他已经有了东头同学,他们之间根本没有我能介入的余地。



「可是,现实情况是──我遇见的,是你。」



水斗语气明确地告诉我。



「就是单纯的抢椅子游戏,先抢先赢的原则。要找理由的话,大概也就是这样了……满意了吗?」



「……嗯。」



抢椅子游戏,先抢先赢。



只是因为我比较早遇见他。



没问题,这样很好。



因为──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命中注定。



「时间差不多了呢。」



「嗯?」



「久违了两年的夙愿,不是吗?」



而对我来说,是久违了一年。



去年暑假,我抓著乐观的一线希望不放,但他没出现在我的身边。



四月在水族馆约会走散的时候,也是他找到了我。



可是,今天──换我找到他了。



谁都不会对此提出质疑。



也就是伊理户结女,事实上已经超越了绫井结女。



晚上八点整。



行程没有延误。



夜空的中央,绽放出五光十色的花朵。



低沉的「咚」一声,震撼了全身上下。



我与水斗,在色彩缤纷的光辉照耀下,染上了丰富的色彩。



接连著爆炸的烟火,有著超乎想像的魄力。



原来如此,看来这间老旧神社,是只有水斗知道的好位置。



明明知道能看见最美丽烟火的位置,却从不告诉别人,每年独自眺望这壮阔绚丽的天空。



不过──啊,这下你惨了吧。



从今年起,这里不再被你独占了。



「总算──可以两个人一起看了,对吧?」



对著被缤纷光彩照亮的侧脸,我调皮地讲给他听。



真的,真的有够难懂。



麻烦、难搞又固执。



必须由我来推测他的想法,否则什么都不会知道。既不写在脸上,也不用言语表达。真的,实在不敢相信这种人居然有过女朋友。



维持不久是应该的。



一年半都已经算长久了。



除非成为一家人──否则实在没办法,继续在这男的身边待下去。



「…………是啊…………」



可是,多亏于此。



让我能够看到,自从认识这男的以来,从来不曾目睹的神情。



「……………………是啊……………………」



呻吟般的声音,被烟火的爆炸声淹没。



同样地,烟火的闪光,强烈鲜明地,涂白了境内的黑暗,与他的表情。



所以──不在这里,就不可能知道。



必须一起待在这里。



隔开两个拳头的距离,坐在身旁。



必须在这个,能在极近距离内看见他侧脸的位置──



──才会注意到,滑过水斗脸颊的水滴。



啊,我想起来了。



我不知有多少次,在他面前说过丧气话,丢脸难看地哭过。



相较之下,我可曾看过任何一次,他哭泣的表情?



所以,造访我内心的,是一种新鲜的心情。



并没有小鹿乱撞的胸中悸动。



也没有温柔的幸福感受从心底涌起。



没有紧张得浑身紧绷,也没有面红耳赤,心情平静如常。



就好像得到一个拥抱,一股暖流在全身上下流转。



在沉静的心情中,欲望蠢蠢欲动。



对,这是欲望。是人类的本能。



所以──我必须做确认。



烟火并没有施放很久。



点缀夜空的光彩消失,黑暗重回境内。



习惯了光辉的眼睛让黑暗更显深邃,连近在身边的他的轮廓都变得朦胧。



所以,不像上次,我直接说出口:



「欸……你看我这边。」



「嗯?」



他的头部轮廓转动了。



啊──怎么可以这么缺乏防备呢?



这样疏忽大意……就算被人一口吃掉,也怨不得人对吧?



我用双手,固定住水斗的头。



「!你这──」



我不会让你继续讲下去。



不要紧。



即使身处黑暗,你的嘴唇的位置,我一样熟悉。



令人怀念的触感,在我的唇上复苏。



脸稍稍往右偏。



我不会再笨拙到让牙齿相撞。



每三秒一次的换气,这次也不用了。



因为,我不想让你逃走。



四秒──取回失去的时光。



五秒──从一年前不再联络,直到现在。



六秒──八月、九月、十月。



七秒──生日、圣诞节、新年。



八秒──情人节、白色情人节、毕业典礼。



九秒──我们竟成了继兄弟姊妹。



十秒──明明已经分手,却仍为你意乱情迷。我缓缓松开嘴唇。



本来该有的时光,已经完全填满。



我赶上了现在──



──然而胸中的心跳,却安稳平静。



欲望,已充分得到了满足。



(插图013)



那段期间得不到的满足,完全讨回来了。



胸中闷烧的眷恋……已经不复存在。



眼睛习惯了黑暗。



我在极近距离内,看见了水斗惊讶僵住的神情。



对。尽管惊讶、困惑、抱头苦思吧。



这对你来说,也许还只是眷恋。



还只是过去的恋情。



目前这样也行。你就跟过去戏耍个高兴吧。



但是。



无论你再怎么喜欢绫井结女──



──伊理户结女(本小姐),都绝对会把你追到手。



这个吻是正式声明。



不是作为绫井结女,是以伊理户结女的身分。



我人生中的第二次初吻,向你宣战。



(插图014)



你甩掉东头同学时说的,你心中的那个单人座──



──我宣布,一定会把坐在那里的女人踢下来。



我轻声笑了笑之后,丢下僵在原地的水斗,从台阶上站起来。



然后,眼睛望向至今背对的神社。



真没想到,我居然会两度喜欢上同一个男人。



这也是老天爷的陷阱──也就是命运吗?



可恶的老天爷。



……只有现在这一刻,我有点感谢祢。



「我们回去吧,水斗。」



我朝著坐著不动的水斗伸出手,他眨眨眼睛,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咦?不是……」



「快点!妈妈他们会担心我们的!」



我牵起还在磨菇的水斗的手,硬是让他站起来。



这时,我好像听到后面的草丛沙沙地摇了一下……但我现在一心只想拉著难得神色狼狈的水斗往前走。



「啊──!他们俩都回来了──!」



我们回到最后跟大家分头行动的社务所,看到圆香表姊在等我们。



在她背后还能看到竹真的身影……?不知道是怎么了,他的浴衣衣襬黏著叶子。



「啊~太好了~……正在担心要是连你们俩都迷路了,该怎么办呢。」



「咦?我们俩都……什么意思?」



「其实刚才竹真也迷路了──好痛!」



竹真捶打著圆香表姊的背,像是在抗议什么。真罕见,那么乖巧的竹真居然会诉诸暴力。圆香表姊也困惑地说:「干么?怎么了竹真?」



圆香表姊虽然显得不太明白,但快快把我跟水斗各看了一眼后,速速凑到我耳朵旁边说:



「(该不会是成功了吧?)」



「(……我想至少已经踏出第一步了。)」



「(哦哦!真有你的!有任何问题随时可以联络我喔!我会为你加油──)」



就在这时,竹真踹了圆香表姊的小腿一脚。



「好痛!你……干么啊,怎么了啦竹真!叛逆期到了?」



竹真瞥了我跟水斗一眼,就抿起嘴唇低下头去。



他是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看到弟弟的这种态度,「啊。」圆香表姊张嘴叫了一声。



「咦……?真假?是那么回事?」



竹真继续低著头,开始用浴衣袖子用力擦眼睛。



「啊,啊~……这该怎么说好呢?只能说节哀了……」



不愧是做姊姊的,似乎是看出竹真的奇特举动的原因了。



圆香表姊紧紧抱住弟弟的身体,然后像哄小婴儿那样,轻轻拍他的背。



「没事的~竹真,这种经验会让你变成更好的男生。就不用像我男朋友那样变成个窝囊废喽!」



圆香表姊有耐心地,安抚静静地哭泣不止的竹真。



我偷偷向身旁的水斗问道:



「(欸,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竹真在哭?)」



「(不晓得耶……?)」



看来我们远远比不上真正的姊弟。



不过嘛,对现在的我来说,这样反而更好。







道别的方式很简洁。



「再~见~!以后再一起玩喔~!来,竹真也来说再见。」



「……………………」



「你要闹脾气到什么时候啦。现在不好好说再见,说不定以后就不好意思联络喽?」



在种里家大宅门口坐车之前,竹真被姊姊在背后推著,怯怯地来到我的面前。



然后他抬头偷看一眼我的脸,又迅速别开目光,就这样重复了好几遍……



「那、那个……」



「嗯,什么事?」



「……我……我有事的话,可以,找你……商量吗……?」



我想起我跟他说过,我们都会怕生,有烦恼可以找我倾诉。



我毫不犹豫地露出笑容,说了:



「当然可以。随时等你联络喔。」



竹真一听,不知是不是紧张的关系,涨红了脸说:



「谢……谢谢你!」



他罕见地大声说完后鞠一个躬,就回去圆香表姊的身边了。



「喔──勇气可嘉……不过,没谱却继续纠结下去会很痛苦喔……?」



「……呜呜……」



「啊,抱歉抱歉!忘了你伤口还没愈合!暂时不逗你了!」



姊弟俩就这样吵吵闹闹地上了车,开去车站了……



于是我们也去给种里家的祖先扫墓,然后跟种里家大宅告别。



「真的很谢谢你喔,结女。水斗就请你多关心了。」



道别之际,夏目婆婆面带微笑这么说,我也回以微笑。



「他那个人其实意外地坚强,没有我陪著也不要紧的。」



「嗯嗯?是这样吗?」



「不过,我还是答应您……因为他好像意外地怕寂寞。」



后半段我小声地说以免被水斗听见,夏目婆婆听了微微一笑。



「那我就放心啦。」



然后我走到车子旁边,在那里等我的水斗一脸诧异地问我:



「你跟奶奶在讲什么?」



「你猜呢?」



我「嗯~?」地一边凑过去看水斗的脸一边问,他后仰著倒退一步。



「你……有点奇怪耶。」



「没有啊。是你的资讯过时了吧?」



「什么?」



这时,峰秋叔叔从车上出声说:



「该走喽──!」



「来了──」我一边回答,一边伸手去开车门。



打开车门之前,我转过头去。



转向前男友、继兄弟──我喜欢的人。



笑容中带著满满的戏谑。



「不用担心,我们还是继兄弟姊妹啦,水斗同学。」



「……这还用说吗?结女同学。」



往日一去不复返。



当时的幸福,再也不会回来。



但是,还是可以重新织写。



要举例的话──没错。



续集,确定即将开拍。



详细内容请期待后续报导。



◆ 东头伊佐奈 ◆



回到客厅时,只剩水斗同学在沙发上发出细微鼾声。



奇怪?我疑惑不解。



今天我来到水斗同学的家,跟他一起看电影──「你的名字」。



看完了之后,水斗同学倒头就睡,但如果我记得没错,水斗同学刚才应该是枕著结女同学的大腿睡觉……



怪了,在我去厕所的时候,结女同学跑去哪里了?



我一边疑惑不解,一边走到沙发旁边,低头看著睡得香甜的水斗同学。



这种场面,不免让人联想到《白雪公主》呢。



中毒倒下的白雪公主,得到王子殿下的一吻而复活……



嗯──也就是说──



我现在如果吻了水斗同学,他也会立刻醒来吗?



刚才在结女同学的警告下,我罢手了。



可是,结女同学现在也不见了。没人帮我踩煞车。



……这样不行喔,水斗同学。怎么可以这么缺乏防备呢?



这样疏忽大意……就算被人一口吃掉,也怪不得别人吧?



该不会是在诱惑我吧。因为是你甩了我,不好意思主动开口,于是就用间接性的方式叫我出手吗?



哎,这当然只是藉口。是我克制不住欲望的藉口……



因为,看到他这样,谁能把持得住?



水斗同学有著两瓣薄唇,看起来好柔软,跟女生一样漂亮──



不管我再怎么跟自己说不可以,脸孔仍然抵抗不了那股吸引力──



薄细的呼气,落在我的嘴唇上。



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好像随时会爆开。



这说不定比告白的时候还要紧张。



请你称赞我,水斗同学。



我会克制住不伸舌头的,请你称赞我。



还有,求求你。



再一秒就好,请先不要醒来──



──就这样,我把这辈子的第一个吻……



「最好是啦──!」



我猛地害臊起来,删掉了输入平板电脑的文章。



「呼哈──」我一边喘口气,一边抬头仰望自己房间的天花板。



唔呣呣……写真人同人,而且还是朋友的梦小说实在太害羞了。本来是预定在这之后,要写一段香艳刺激的限制级场面的说……



由于那天的「说不定本来可以得逞」到现在还让我遗憾不已,所以才想到可以写成小说看看。结果似乎是碰不得的禁招。



没错。想笑我窝囊就笑吧。



的确,我那天趁著结女同学不在的时候,又回到了客厅。



但是,当我想凑过去亲吻沉睡中的水斗同学的嘴时,我心想:「不行,我办不到。」就果断地收手了。



但那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说不定是最后一次──接吻的机会!



……可是,对一个睡著的人这样做还是不应该。对啊,完全就是犯罪。



「……唉……」



真希望水斗同学,可以快点从乡下回来──



想见你想到身体颤抖……啊,讲这种话会被关注者说「暴露年龄」的。才不会暴露!要怪就得怪上个世代的中年大叔们整天在网路上用这个老哏!



「……水斗同学……」



我紧紧抱住抱枕,滚倒在床上。



水斗同学,我的朋友。



一想到你就让我心情雀跃。明天要聊些什么好呢?那本书你看了吗?那个故事你喜欢吗?



这种心情,我想的确是恋爱没错。



可是,奇怪的是,比起结女同学还有南同学帮助我一起努力的那段时期,如今我不觉得女朋友这个头衔有多吸引我。



不觉得朋友与情侣,其实没差多少吗?



朋友也可以在一起,可以一起玩,既快乐,又开心。



也不像情侣会分手,要讲缺点的话顶多就是不能做色色的事。有些人甚至连色色的事都照做不误。



我发现了一件事。



虽然对结女同学还有南同学过意不去……但比起努力成为水斗同学女朋友的那段时期,我觉得现在这样更快乐。



因为想成为他的女朋友,必须被他喜欢才行。



必须做表面工夫,粉饰自我,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更好的人。



那样会很累。



就这点而论,我现在可轻松了!



待在一起不会紧张,化妆小失败也不用担心!



我知道水斗同学没有那个意思,所以也不需要在意性别差异!



不只如此──我还是可以继续喜欢他。



也没有总有一天必须告白的压力,可以永远单恋下去。



只要能够永远单恋他,即使不能两情相悦我也不在乎。



因为,这样真的很开心。



可以做各种妄想,偷看他的侧脸,或是在冷不防的距离拉近下心跳加速。



用失恋话题开他玩笑,他还会稍微狼狈一下。



就像这样,我的天菜会无限供给萌点耶?想也知道一定开心的啊!



我这样,应该不算失恋。



我没有失去我的恋情。



大概这种单恋,才是最适合我的恋爱形式。



啊──我真是最幸福的现充。



神啊,求求祢。



如果可以,请让我跟水斗同学,做一辈子的朋友。



水斗同学交到女朋友也完全无所谓。



有了心仪对象的水斗同学,一定也会神圣到让人想膜拜。



所以──神啊。



请让我的单恋,永远不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