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佛带着共鸣点头。卡蒂站到他身边，和他并排仰望天空。



“嗯。所以我也同时感到非常寂寞：啊——我真的来到了离家很远的地方呢。”



卡蒂眯起眼睛回想过去的乡愁。奥利佛没有插嘴，默默地倾听。他也明白，对方想要说重要的事情。



“能够为马可和奈奈绪担心，对那时的我来说真的是幸运的事情。身旁就有比自己的境遇还要糟糕的孩子，和从比自己还要遥远的地方来的孩子。……多亏他们装满了我的脑袋，我才不至于悲伤地哭泣。”



卡蒂看向夜空的眼睛，这时转向旁边的少年。



“……你在想Mr.雷克吧？”



奥利佛屏住呼吸。卡蒂将视线转回在夜空中眨眼的无数光点，继续说。



“他很喜欢星星呢。……若是带他来这里，他会高兴吗？”



“……嗯。他一定高兴得手舞足蹈。”



奥利佛控制住颤抖的生涯，勉强挤出回答。——她还不知道被视作失踪的尤里·雷克的真正结局。但是，作为与死亡比邻的金伯利学生，她的直觉应该已经模糊地察觉到了。卡蒂明白，他不会回来了。



他们回忆着同一副面容陷入沉默。在那寂静中，卡蒂讷讷地嘀咕。



“——奥利佛现在也一样呢。”



“咦？”



奥利佛不明白她的意思，反问。卡蒂转头紧紧盯住他的脸。



“Mr.雷克、奈奈绪、小泰蕾莎……脑子里装满了其他人。一定还有许多吧。”



奥利佛说不出话来，卡蒂突然微笑，将视线转回夜空。



“我也是这样。……所以，回到老家，我终于能够好好思考自己的事情了。”



“……”



“我们不擅长这样做呢。……思考事情的大脑容量实在太过有限，为了拓展，便最先把自己切除。因为不论疼痛也好、痛苦也好、难过也好——如果是自己的，那只要无视就好了。”



奥利佛的心刺痛。他在过去比任何人都更多地滥用了这种方法，却可笑地不断要求朋友们自爱，他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其中的矛盾。



“这是我们的缺点，也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的地方。……重要的东西还有太多太多，没有工夫重视自己。就连最低限度的自我管理也需要找个理由。比方说——在这里休息一下，更能帮助到重要的某个人。”



这种思考过程，他熟悉得感到眩晕。他觉得悲伤而可恶得想要大叫。因为他承认了这个事实——她身上也带着和自己同样的病灶。



“是啊。……你和我，在这一点上很相像。”



奥利佛无从否认，挤出声音点头。然而——卡蒂的脸上却露出和他的心境完全相反的微笑。



“谢谢你，奥利佛。——因为遇到了这样的你，我得到了救赎。”



她的嘴里说出了实在太过讽刺的感谢。



“抱歉说了奇怪的话。……不过，唯有这些我想要告诉你。因为，只要说出了这些……”



卡蒂用双手按住胸口低下头。仿佛在说：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收在这里。



“嗯，就这些。马上就吃饭了，我先走了哦。”



卡蒂转过身，慌忙离去。奥利佛甚至无法看向她的背影——紧紧地握着拳头，肚子伫立在昏暗的走廊上。



在同伴们都睡着了的深夜，奥利佛因为刚才与卡蒂的对话无法入眠，来到走廊上。卡列沃仿佛早就在等着一样举着酒瓶招呼他。



“——奥利佛，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嗯，我很乐意。”



他早有预感，便接受邀请走到休息室，加上叶娜，三人围坐在桌边。



“抱歉啊，这么晚的时候。……我也犹豫了很久，但感觉所有人的中心果然还是你，没错吧？”



“我自己无法判断。但是……至少我可以作为代表来听您说。”



奥利佛说。卡列沃看出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图，轻轻点头。



“这样就好。……原本这件事应该在所有人齐聚一堂的时候说，但我也不想给你们快乐的旅行泼冷水。所以你就只在这里陪我说说悄悄话吧。”



卡列沃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换叶娜开口。



“先让我问一问。——在你看来，卡蒂现在有多危险？”



奥利佛沉默了下来。想了一会儿之后，他决定不再掩饰，开口说：



“——『极其』。关于这件事，我们伙伴间也讨论过许多次。”



现场变得沉默。奥利佛窥探着两人的表情，继续断断续续地说：



“之前我们有许多没能理解的事情。但是……看到这个地方，看到她出生长大的环境，我感觉也渐渐可以接受，她的灵魂的目标了。”



奥利佛说着，紧紧盯着两人。卡列沃严肃地点头。



“嗯。……同时那也是我们过去放弃了的梦想。是我们断定无法实现的奥托家魔道的‘前方’。”



卡列沃说着，的脸上透出浓重的苦恼。



“我们没有想让她背负。虽然将她在这个地方倾注爱情养育，但我发誓绝对没有一丝一毫向她灌输思想的意图。但是——但那孩子天生就心怀这些……真是完完全全的讽刺。”



卡列沃重重叹气，叶娜在丈夫身边平静地问。



“……奥利佛。你对奥托家的罪行了解多少？”



“……就是世间流传的那些。也就是说，那个……”



奥利佛支吾起来。他拼命选词择句，但实在没有含糊过去的办法。



“……支援了异端。还听说那些行为造成了不小的牺牲。”



他下定决心说了出来。叶娜缓缓点头。



“没有要纠正的地方。只不过……希望你也能听听我们讲述的那件事。”



挥舞魔杖无法变出面包。古老的谚语中有这么一句话。



当然，运用炼金术可以制造出“像面包一样的东西”，但那句谚语的本质不在这里。而是：『这样直接用魔法生成的东西普通人的身体无法接受』。



由于同样的理由，魔法药也只能在极其有限的情况下给普通人开具。用咒语施加治愈时，同样必须仅限于给他们自己的治愈能力提供所需最低限度的支援。在魔法师看来，这样的普通人实在是纤细而敏感的生物。



同时，魔法师又有坚定的原因必须保护普通人。那就是“这个世界”上魔法师的极限数目，『是以普通人的人口数量为基数，按一定比例确定的』。由于这个世界律，将所有人类都替换成魔法师的短浅想法无法成立。



为了增加魔法师，就必须增加普通人。为此他们必须要养活更多普通人，但挥动魔杖变出来的面包无法填饱普通人的肚子。由此便需要不依赖魔法技术的农耕和畜牧，同时也遇到了劳动力问题。由普通人劳动喂饱普通人的话，和古代没有任何区别，效率实在太低了。



于是魔法师便想，有没有用起来更加简便的劳动力？拥有一定程度的灵活性，可以最低限度地沟通，同时粗糙地用坏就丢也不可惜。



他们立刻便找到了。——哎呀，这不就有吗？似人又非人的方便家伙们。



这便是从将亚人种固定为奴隶阶级开始的，魔法产业革命勃兴。



自从看到这个征兆，奥托家便有了担忧。这种做法是不是不太好？



并不单纯是感情上的避讳。若是彻底地使用同样的方法，最终全世界将拥有超过人类总人口的亚人种奴隶。他们在压迫下会积攒不满，成为叛乱的火种，更何况世上还存在异端这个威胁会给他们火上浇油。他们担心，这种做法作为可持续性的社会模型，颠覆的风险实在太高了。



但是光是诉说危险性的话欠缺宣传力，他们需要替代方案。需要能够代替大量奴隶来喂饱普通人的点子。



于是他们回到了不可能的事情上。尝试挥动魔杖变出面包，也就是“不食活物”。



研究经过几代人的努力依旧困难重重。其中虽然产生了以魔兽的疑似饵为首的数个副产品的成果，但根本性的问题完全找不到解决的思路。那就是——不管怎样下苦工，都无法做出普通人能吃的东西。



有段时期他们也不断妥协，着手开发高效率的家畜和农作物。但在这方面也遇到了同一个的问题。和魔法直接生成的东西一样，摄取用魔法改良的生物也会危害普通人的健康。其中奏效的还是不依靠魔法脚踏实地的品种改良，奥托家讽刺地在这个领域取得了重大成果。他们一点也不觉得骄傲，看着逐渐加速的魔法产业革命的近战，他们更加焦急了。



形势发生决定性的变化，是在卡列沃和叶娜这一代。经过数不清的试错，他们终于找到了。挥动魔杖变出的面包，普通人吃了也不会危害身体的魔法生成物。宛如钻了世界规则空子的物质。——而没有注意到那是一个陷阱。



“——你知道食物链金字塔吧？越往上走数量越少。魔法生态系中存在不同的模式，但基本可以认为倾向相同。



在某次实地考察的过程中，我们遇到了一个和它完全矛盾的地方。也就是说——食肉动物的数量明显比食草动物多，但所有个体都没有受饿，他们不会互相攻击，过着安稳的生活。我们遇到了那样梦幻般的情景……”



叶娜深深低着头说，她的声音中透出无边无际的后悔。



“你猜他们吃什么？——是土。稍微挖开表面的腐叶土，那个地方充满了略带黄色的神奇土壤。动物们肚子饿了便会挖来吃，不管是不是魔法生物。”



“……”



“很可疑吧？是啊，我们当时也这么认为。但是——还是忍不住要扑上去。我们对于世界的变化就是如此焦急，想要在越过不可挽回点之前做些什么。这其中，肯定也有作为人权派领袖的矜持……”



奥利佛插不上话，默默倾听。叶娜挤出声音继续说：



“带回样品之后，事情发展得非常快。我们也从各种角度加以分析，但都没有在那种物质中发现有害性。只是惊叹于它异常高的营养效率。于是我们假定它是由未知妖灵生成的，将研究向世人发表……”



“虽然是丢脸的借口，但我们也最先就考虑了它是来源于异界的可能性。但是这其中的分类非常困难。定期到访的‘舶来者’会不断给这个世界带来影响，现存的生态系也会将它们纳入其中慢慢变化。在这个过程中融入这个世界的话就难以分辨，而且就算是来源于异界，也不能一概就认为有害……”



“我们也知道需要慎重判断。所以我们广泛仰仗世界，希望能有更多魔法师从各个角度来检查验证。在发表之后过了数年，依旧没给收到有害事项的报告，我们也穷尽了各种模式的动物实验，就在这时……”



叶娜的声音中断，卡列沃替她说了下去。



“我们收到了可怕的报告。……吃了‘土’的普通人和亚人种集团在各地同时变得凶暴起来。”



“……这这个阶段就已经开始广域的人体实验了吗？”



“不，没有给出过许可。……但是由于样品传播太广，管理变得疏松。这从一开始就是异端的陷阱。如果只是简单将那土拿出到世间，立刻便会被魔法师回收。但是，如果有专家背书来流通的话，传播范围会广得多。实际上，事件就发生在最后一步之前……但受害情况绝不算小，需要有人来承担责任。”



说着，叶娜闭上了眼睛。卡列沃透着沉重的疲惫继续说，仿佛那就发生在昨天。



“……我们失去了联盟中的立场和发言权。继续追究更多责任的声音依旧源源不断。回想那时候，家族得以保留已经是侥幸了。”



卡列沃面无表情地低声说，叶娜补充道：



“是和奥托家之前的功绩相抵消。……给我们研究的投资有九成中止，原本有交流的国外家族也几乎都断了联系。就连这里的人工生态系的规模也只剩下不到全盛期的五分之一。除了在湖水国内做些平平无奇的研究以外，我们已经不允许有任何行动了。即便如此，也不得不说是破格的待遇。”



奥利佛也在内心点头。在这个世界中，帮助异端的事实就是如此沉重。



“但是，我们希望卡蒂能够自由的生活。……不期望她有什么突出的成果。要是能在某个自然环境充沛的地方当个温柔的‘驻村’就好了——还曾经描绘过这样悠闲得令人傻眼的未来。但是我们立刻便知道了，那孩子的器量不在这个维度上……”



叶娜的嘴角露出自嘲，脑中闪过往昔的场景。



“她第一次说出要入学金伯利的时候，我们当然反对，还花了好几个月试图说服她。可是——我们同时也明白，不应该阻止她。主动置身于困难重重的环境中锻炼自己，这是和我们年轻时完全相同的姿态。我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即使强行阻止她，她的热情也不会消失。



就算进入人权派的学校，那孩子也无法融入其中。重视人权的学校在整个联盟都很少，而且设备和教师质量也说不上高。……从校长开始都是傀儡的费瑟斯顿就是个好例子。”



说着她将一口也没喝的酒杯放到了桌上。奥利佛也察觉到了她的心境。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就算喝干整整一瓶也不够。



“……再加上，我也微微期待，那孩子能在金伯利遇到挫折。若是亲眼看到魔法师的无可救药——然后若是对那样的现实打从心底失望的话，她也许会选择更加安稳的人生。我是这样想的。”



“……”



“但是，我太天真了。……她一定遇到了数不清的辛酸事。但那孩子依旧收获了同伴，在金伯利作为一名魔法师成长了起来。反而是遇到了多少逆风，就变强了多少。她回来时，我也是第一眼就明白了。”



奥利佛默默倾听，叶娜再次盯住他平静的脸。



“卡蒂在信中告诉了我们，你们在入学仪式上结识的过程。……你们是一群好伙伴，可以看出所有人之间都有极强的纽带，而女儿能成为现在这样也多亏了你们。



特别是奥利佛。……在信中，你的名字出现的频率最高。听说你曾经将女儿比喻成天使？”



“……那时候，这句话冲口而出。”



奥利佛回想着那件感觉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说。叶娜淡淡地继续说。



“从那时开始，你的存在就一直支撑着卡蒂。……在那个魔境中遇到了理解自己、肯定自己的人。对刚入学的那孩子来说，这是多么大的鼓舞啊。”



对我来说也一样，奥利佛心想。在金伯利遇到了那样温柔的人。这个事实不知多么拯救了他的心。



“多亏了你，那孩子才能像以前一样欢笑。……所以，也希望你能让我们期待你。虽然我心知，作为父母这是恬不知耻的行径。”



卡列沃想说些什么，但叶娜抬起一只手阻止他，继续说了下去：



“奥利佛，请你阻止卡蒂。让那孩子今后也能欢笑，让她留在‘这边’。……无论是什么形式都可以。完全不需要她做出任何魔法师的成果。所以……”



拼命诉说着的母亲的眼睛，令奥利佛的心像被挖开一样疼。好几种感情在他心中互相挤压——在苦恼时，他想起来那句话。



——谢谢你，奥利佛。因为遇到了这样的你，我——



“我能体谅您的心情。但是……我无法遵照您的期望。”



在纠结过后，奥利佛低垂着视线回答。他向着倒抽了一口气的夫妇说出自己的立场。



“我希望能够不去束缚卡蒂，保护她原本的姿态。不管她的前进方向是哪里，是要她是经过深思熟虑，真的如此期望……我便没有阻止她的话语。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没有。如果有朝一日我要阻拦在她前方，我也定会以手中的魔杖来面对。”



他只能这样说。既然他无法回应期望，也不希望欺骗。



“……果然，是这样啊。”



叶娜像是早有预感一样嘀咕，眯起盯着他的眼睛。



“奥利佛，你是个好青年。你心地善良，深思熟虑，永远不忘对他人心怀敬意。金伯利中能有这样的孩子甚至让我觉得是个奇迹。



可是——你也同时无可救药地是位魔法师。……当然了。普通的青年不会有那样一双深渊般的眼睛。“



奥利佛听到这里，嘴角无意识地露出自嘲。——啊，是嘛，现在的我在旁人看来是那样的眼睛啊。



“你不会阻止卡蒂。虽然会规劝她的轻率判断——但当那孩子经过深思熟虑，主动决定跨越界线的时候，你会肯定她的决断。……不，你只能肯定。以你的立场无法挽留她。因为你自己就是那样的生物。”



“……”



“如果只是目送的话还算好的。根据情况，你反而还会推她一把吧？如果那样能够帮助到『你的目的』的话，就算是喜欢自己的人也——”



叶娜停下话头拔出魔杖。卡列沃看到她的暴举站起身来。



“叶娜！”



“真想在这里射杀你，奥利佛。……我甚至心想，不论会被那孩子怎样怨恨，这都是父母的职责。”



奥利佛被魔杖前端指着额头，却依然坐着一动不动。他的眼睛盯着叶娜的背后，突然低声说：



“『退下，泰蕾莎。』……奥托夫人没有那个意思。”



““——？！””



夫妇两人哑口无言。在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一直躲藏着的泰蕾莎将杖剑抵在了叶娜的背后。在主君的命令下，泰蕾莎迅速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中，奥拓夫妇呆然伫立。



“我的学妹失敬了。……可是，你们应该也明白。



光是杀死我，卡蒂也不会改变。”



这句话道出了残酷的事实。叶娜像断了线一样跌坐回椅子上。



“……为什么，我非得说这些话不可呢？对着女儿难得带回家的朋友……对着那孩子的初恋对象……”



叶娜呆呆地自言自语，她的双眼中簌簌落下泪珠。



“……如果你是个普通的青年，那该有多好……！”



卡列沃抱住妻子，恳求地看向奥利佛。



“……抱歉，奥利佛。我改日再找机会向你赔罪，今天就……”



“不需要赔罪。您们没有任何需要道歉的地方。”



奥利佛说完站起身，用眼神行礼后离开休息室。他来到走廊上时，泰蕾莎从黑暗中现身，紧紧走在他身旁。



“……吾主……”



“泰蕾莎，回房间去。我稍微去外面走一走。”



“小人陪您。”



“你没有听到吗？回房间——”



“小人，陪您。”



即使再次命令，泰蕾莎依旧不让步。奥利佛已经无法推开她了。这份固执，令他冷透的心感到无比温暖。



第二天早上。在餐厅吃完早饭回到走廊上时，卡蒂突然开口。



“……我说奥利佛。”



“嗯？”



“抱歉问个奇怪的问题。……昨天，你和爸爸妈妈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奥利佛听了大吃一惊。夫妇两人的举止看起来都装得很平静，但女儿似乎看出来异变。他一边注意不露出马脚，一边慎重地应对。



“……什么也没有啊。硬要说的话，他们夜里邀请我喝酒来着。我们聊得很开心。”



“是吗？……那大概是我的错觉吧。”



卡蒂的表情开朗起来。所幸她也没有觉得特别不对劲，现在是糊弄过去了。他们和伙伴们一起走进了客房。



“……呃，咳咳。”



突然，卡蒂假咳一声引起大家注意。她犹豫了许久后，下定决心开口。



“各位，在旅行中逛了许多地方，都累了吧？……为了慰劳大家，我今天做了特别的准备。”



“哦？”“怎么突然这么正式？”“气氛好奇怪。”



同伴们推测着是什么事情。在他们的注视下，卡蒂握紧拳头低下头。



“……第一次的时候，也许会觉得非常害羞。但那都是错觉，其实一点也不羞耻。嗯，不羞耻。因为原本就该那样。”



“卡蒂……？”



奥利佛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感到困惑。这时卡蒂猛地抬起脸，表情坚决地宣布：



“——和我一起到外面来。”



奥利佛等人不知道目的，走出家门，跟着卡蒂走在雪上。



“——这是……”



不一会儿，他们眼前出现了一个砖砌的圆顶，所有人一起仰视。里面似乎是在烧火，从烟囱中升腾着白烟。第一个看出那是什么的凯开口说：



“啊，我知道了。是桑拿吧？这也是发祥于湖水国的呢。”



“哦？难道说是蒸澡？”



奈奈绪也反应过来说。卡蒂点点头打开和圆顶相连的简朴建筑的门，指着里面说：



“这里是更衣室，毛巾和换洗衣服都在里面准备好了。”



“？接下来要蒸桑拿吗？那我们先男女分开。”



“一起。”



卡蒂笑着说。所有人一瞬间搞不清她的意思僵住，她又强调了一遍：



“我再说一遍，一起。这是我国的传统。”



“不是——稍等一下。你是认真的吗？要我们所有人都在这里脱光光？”



“有毛巾可以遮住关键部位，没有任何问题。”



“冷静，卡蒂，感觉你的兴致很奇怪。”



奥利佛慌忙安抚朋友。卡蒂表情纠结地低下头，讷讷地开口：



“……我早决定了。交到好朋友的话就要一起蒸桑拿。”



她的声音太有魄力，连奥利佛都被压制了。奈奈绪和雪拉互相看了看，咧嘴一笑。



“在下完全不在意。”



“嗯，我也是。”



于是两人毫不犹豫地开始脱衣服，凯慌忙用双手捂住眼睛。



“哇！慢着慢着，不要脱不要脱！”



“事到如今也不需要在意了吧？还是说我的身体不忍直视？”



“不要追问奇怪的问题雪拉！这纯粹是文化的问题——”



“嘿，奥利佛也赶快。”



“哇啊啊！”



奈奈绪几乎是强行扒掉奥利佛的衣服。所有人都无法违背趋势，脱得只剩一条毛巾，皮特的表情已经放弃，叹着气嘀咕。



“……为什么偏偏是在女性的日子里提出……”



“……你不能自己变吗？应该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调整了吧？”



“没法立刻做到，得花上好几个小时才能变好……”



所有人一边聊天一边沿着连廊走向桑拿。这时，奥利佛悄悄对小步走在旁边的泰蕾莎说：



“……泰蕾莎，你不需要陪着我们。”



“不，我也一起。在赤裸时是毫无防备的。”



泰蕾莎将魔杖藏在毛巾下，这样回答。走在前面的卡蒂用明快的声音说：



“不用担心，只有一开始会觉得羞耻——进去以后，就顾不上了。”



打开桑拿门的瞬间，里面涌出的热风压制住了奥利佛等人。



“——唔哦——”“……好热……！”



“好，大家挑喜欢的地方坐下吧。注意越靠上越热哦。马可坐这里。”



卡蒂迅速介绍，让所有人都坐下。奥利佛和凯并排坐在中段，感受着灼烧皮肤的热气低吟。



“……卡蒂，我并不太了解不好判断……但是这也太热了吧……？”



“还差得远呢。体感还会再增加。”



卡蒂一边说，一边用长柄勺将水浇到垒着石头山的炉子上。纯白的水气伴随着滋滋的声音升腾起来。



“将加了香料的水淋在用窑炉烧热的石头上，让水气充满室内。这样热量会更容易传递，让身体更暖和。很香吧？”



“……香是香。但是温度……”



“……已经开始出汗了……”



皮特看着皮肤上开始渗出的汗珠说。卡蒂坐回到最上层。



“这样才好。……魔法师的身体很强，只是稍微有些热的话不够刺激『没有效果』。重点是要把自己逼到心脏怦怦跳，头脑发晕的程度……”



“这是……什么的步骤吗……？”



“对。……桑拿是暖场戏，主菜还在后面……”



八人的身体慢慢热了起来。他们的皮肤上浮现出的汗珠变成水滴流了下来。



“恐怕会有些难受，但要忍到我说可以了为止。——不会让大家后悔的。”



奥利佛等人相信她的话忍耐。他们一边体会着烤箱里的面包的心情，一边静静等着时间流逝。



“……卡蒂，还没好吗……已经相当难受了……”



“……还不行，再待一会儿……不上不下地出去就太浪费了……”



“……呵呵……好怀念啊……在下以前也曾经这样在浴室和祖父比赛谁坚持得更久……”



“我听说日之国有很多温泉呢……。……不过，这真是……”



全身渗出留下的汗水在八人脚边积成水洼。奥利佛渐渐感到危险，开口说：



“……卡蒂，实在是到极限了！再这样下去身体会……！”



“再一小会儿！最后三十秒！”



卡蒂一直坚持到最后的最后，终于下定决心站起来。



“好——出去吧！大家跟我来！”



卡蒂快步冲出桑拿，所有人都跟在她身后。他们赤裸着双脚走在雪上，皮特表情困惑地问：



“怎、怎么了……出来还不算结束吗……？”



“不如说接下来才是主菜。——来，跳进去。”



卡蒂指着眼前的大池塘若无其事地说。凯来回看了看池塘表面冻结又积雪的模样和她的指示，瞪圆了眼睛。



“……跳进结冰的池塘里？紧接在烤了那么久身体之后？……你开玩笑呢吧……？”



“认真的。像这样！”



卡蒂带头跳了进去。她的身体压碎冰面溅起冷水，其他人不禁扭头躲避。



“喂、喂，卡蒂……！”“你没事吧？！”



“噗哈——大家也赶快！脚能够到底！在身体冷下来之前，来吧！”



他们已经烤了那么久的身体，听她这样说也无法回头，随着卡蒂的势头破罐破摔地跳进池塘，接连泡进冷水发出惨叫。



“唔哦哦……！”“好、好冷——！”



“动起来会更冷！一直泡到肩膀然后忍住不要动！”



奥利佛等人照她说的忍耐。于是正如卡蒂所说，身体表面的水被体温加热，寒冷略微缓和了。他们刚要松口气，结果最后进入池塘的马可无意间大幅度搅动了冷水。



“哦哦哦！水动起来又冷了！”



“呜，抱歉。我是想轻轻进来的。”



“奥利佛，快看，有鱼！”



“你还潜下去抓鱼？！放它走吧，因为太冷它的动作都变迟钝了！”



奈奈绪用双臂抱住一条鱼，奥利佛让她放走，然后又看向旁边的泰蕾莎。



“泰蕾莎，你先出去吧。你身体小存不住热量——”



“……我不要比那个女人先出去……”



“你这是较什么劲呢？！”



泰蕾莎拒绝奥利佛的建议，固执己见。所有人都忍受着寒冷，在冷却了两分钟左右之后卡蒂终于离开池塘上岸。



“好——回去吧！再去蒸桑拿！”



“什——难道说要重复这样做吗？”



“对！桑拿和冷水澡组合，走三圈！”



“要来三次这种……！比预想得还要严苛……！”



八人重新下定决心，往返于桑拿和池塘间。他们狠狠地遭受了日常生活中不可能遇到的温度差，完成最后一次冷却后卡蒂对所有人说：



“——好，结束！大家都很努力呢！进到那边的休息处里休息吧！”



在保持着舒适温度的休息处，所有人都躺到了躺椅上。奥利佛等人总算放心地出了口气。



“——噫……还以为会死掉。”



“……我也有同感……但总觉得，有种神奇的感觉。头感觉特别——清爽——？”



皮特说到这里中断，微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凯发觉他样子奇怪，出声叫他。



“……皮特？喂，皮特？”



“看来皮特先『来感觉』了呢。——各位，放松身体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委身于来的感觉就行。”



卡蒂用平稳的声音敦促。于是，未知的感觉包裹住了他们。



“——唔哦——”“——唔——！”



众人纷纷发出没有含义的声音。侧眼看到所有人都进入了“那种状态”，卡蒂微笑。



“看来所有人都明白了呢。——我就是希望你们能感受到这个。怎么样，很厉害吧？”



“……啊啊，好厉害……”



奥利佛呆呆地嘀咕。



“……卡蒂，你就是想告诉我们这个吧……”



“……嗯……我想让大家都感受到。绝对，要和大家一起……”



“……难怪，这东西，不实际感受一下是不会明白的啊……”



八人在惬意中闲聊。过了一会儿，卡蒂从躺椅上起身。



“……平复下来了吗？最厉害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舒服吧？”



“……嗯，感觉非常畅快，像重生了一样。”



“马可，你也有和我们一样的感觉吗？”



“呜，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大家一样，但是很舒服。”



马可在巨大的躺椅上点头，压得椅子吱吱作响。另一边，凯看着窗外他们刚才进去的桑拿房低吟。



“秘密基地里也想要一个这东西呢。光是加热房间应该不难吧？”



“能有的话我也很开心，不过效果应该没有这里这么好。不光是温度，还有其他许多条件呢。像是水质、空气的气味、从外面射进来的阳光……”



卡蒂感慨良多地说，奥利佛也觉得恐怕正如她所说。这是在今天这个日子，在这个地方，由这些人齐聚一堂才得以产生的奇迹。



“我觉得这里是全世界最舒服的桑拿。所以这就是所有我能回报给大家的东西。……大家觉得满足吗？”



“心满意足。卡蒂的故乡真是个好地方。”



奈奈绪代表所有人说出感想，卡蒂的肩膀顿时放松了。



“是吗。……呼，我放心了。”



卡蒂仰面躺到躺椅上，露出无比放心的表情闭上眼睛。雪拉看着她的样子，静静地准备从躺椅上站起来，奥利佛在视野一角发现后叮嘱道：



“雪拉，我知道你现在肯定非常感动，但是要挨个拥抱的话先穿上衣服。这一点不能退让。”



“唔，被抢先了……厉害啊奥利佛。”



“自由拥抱的条件里有‘必须穿着衣服’这一条吗？”



“皮特，你别趁机胡闹！会被光着身子追着到处跑的！”



凯慌忙大叫。他们甚至忘记穿上衣服，就这样光着身子只围一条毛巾互相嬉戏。



这天深夜，在女儿和朋友们都睡下后，叶娜独自一人在空荡荡地客厅里喝酒，丈夫走来对她说：



“……那些孩子们都睡了吗？”



“嗯，他们玩累了，睡得很熟。明明给他们分了男女房间，结果所有人都亲密地睡在了一起。”



叶娜苦笑着点头回答卡列沃的问题。——不只是奥利佛的存在，这也是最出乎她意料的地方。她完全没想到，在金伯利那个地方，女儿居然能交到这么多好朋友。她曾经无数次想象，女儿是不是不被任何人理解，孤独地度日？在这个意义上，她怎么感谢他们都不足够。然而，



“……如果能一直保持这样就好了。明明都没有任何其他奢望……”



为什么唯独这个愿望无法实现呢？叶娜握着酒杯呜咽，卡列沃靠在她身边，默默地抱紧了她。



同一时间。起来喝水的马可意想不到地在走廊上遇到了同族的巨魔。



“……嗯？”



帕托用动作示意他跟上，然后转过身，马可满心疑惑地跟在他身后。



“……我可以跟去吗？”



两人默默穿过走廊，走到了人工生态系。宽阔的空间一角是谈话空间，那里摆了两张巨魔用的大型椅子，他们走到那边坐下。帕托从水壶中向大杯子里倒入没有碳酸的苹果水，递给马可，马可也接了过来。



——对不起。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坏人。



帕托不会说话。但是，同族的意图传达给了马可。对方确实是想要为之前的举止道歉，而且想与他交流进行补偿。



——可是，我很害怕。看到同伴嘴里吐出人的语言，不知为何忍不住地害怕。原因我自己也不清楚。就是不停地害怕，害怕得背脊发颤。



帕托坦率地道出内心，马可微笑着摇头。



——不用在意。如果立场反过来，我肯定也是同样的感受。



然后他思考。他之前无意识地不去深思，自己能说人话之后的变化。



——最近，在脑子里思考的时候我也会用人的语言，而且渐渐不觉得自己奇怪了。……我也许已经成了和原来不一样的生物。



吐露出的同时静寂到来。帕托在马可眼前喝光大杯子里的果汁，静静地唱起歌来。



“——FOO～……WOO～……”



马可在那声音中感到抑制不住地怀念，忍不住也同声歌唱。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和同族一起唱歌了呢？



““……WOO～……RUU～……””



没有任何东西打扰，只有时间在两位巨魔之间安详地流淌。



“……嗯……”



鸟儿的鸣叫化作闹钟，唤来新的一天清晨。奥利佛张开眼帘，只见少女黑色的眼睛近在咫尺。



“……泰蕾莎，你一直在看着我吗？”



“是的，一点也不会腻。”



泰蕾莎盯着他的睡脸看了将近一小时的泰蕾莎回答。这意料之中的回答令奥利佛苦笑，他从床上起身，环视房间。七个人挤在一起睡在五张床上，马可在旁边的垫子上打着呼噜。这场景令人不禁莞尔。



奥利佛确认了只有他们两人醒来，再次转向泰蕾莎。



“……我有个好东西，我们稍微去外面走走吧。”



奥利佛带着泰蕾莎走出屋外，找了个开阔的地方，随便捡了些枯枝用咒语生火。他打开从行李中拿出来的金属水壶的盖子，用火炙烤底部。水壶中渐渐飘出甜香，泰蕾莎吸了吸鼻子。



“……这是？”



“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不过我觉得在冷的地方喝应该会很好喝。”



奥利佛见差不多了，便将水壶中粘稠的褐色液体倒进木制杯子里递出。泰蕾莎接过来吹了吹送到嘴边，顿时睁大了双眼。



“……！”



“沁人心脾吧？即使是普通的热巧克力，在这里也会变成极品美味。”



奥利佛微笑着喝起自己那份。他知道少女喜欢甜食，这是他准备的小小惊喜。不过他做梦也没想到，会遇到如此合适的地方。



他将视线转向旁边。奥托家的房子坐落在一处小山丘上，从这里俯视，身披白雪的森林在黎明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他和身边的少女共享着这令人不禁屏住呼吸的雄伟景色。



“……我想让你看看这些。想要告诉你世界上还有许多这样美丽的景色，那个昏暗的校舍并不是世界的全部。”



眺望了一会儿景色之后，奥利佛喃喃地说。同时他换上严肃的表情，重新转向泰蕾莎。



“但是——根据下个问题的答案，其中的意义也会有所不同。……泰蕾莎，请你毫无保留地回答我。”



“我发誓。”



泰蕾莎喝光热巧克力，立刻回答。奥利佛笔直地注视着她的眼睛，问出确信答案的问题。



“——你还能活多久？”



没有犹豫，泰蕾莎露出和主君心境相反的微笑，明快地回答：



“——和您差不多，吾主。”



最糟糕的答案贯穿了奥利佛的心。他并不惊讶。虽然期望着不是这样，但他也预想到了这个答案。



“究极的寂静，就是死亡。我的隐形是通过让自己接近那里才成立的。不是在技术，而是在存在层面。……我和那个半灵一样，从出生开始就几乎是个幽灵。”



“……我听说利弗莫尔学长的半灵可以活得更久一些。”



“嗯。所以大概是我更拙劣吧。原本就是成功率无限接近零的实验的产物，能像这样侍奉在您身边，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幸运了。”



她淡淡地诉说着自己的宿命。奥利佛知道她自己早已接受了这命运，却依旧咬紧牙齿。



“……没有任何办法吗？”



“几近于零。即使要挑战解决，那也极其困难，恐怕与那位‘捡尸人’面对的问题相匹敌。因此，请您赶紧忘记吧。您也与我不相伯仲，没有可以分给闲事的时间。”



泰蕾莎说出的那些劝导似的话，对奥利佛来说是无比残酷的事实。他心怀的宏愿相对与无才的自身已是过分，不可能还有余力再去背负连解决的线索都看不到的难题。



“………………我知道了。”



所以，他从现在开始斩断留恋。在一切变得太迟之前，至少想要从战场中解放这位少女——在各种意义上都是伪善的这个愿望被碾得粉碎。他还没有不知羞耻到会将只剩几年寿命的少女丢到外界并宣布“你自由了”。



“……我将你带来参加这趟旅行，是为了慰劳你平日的辛苦。今后的战斗会更加严苛，这也许会是最后的长期休息了。”



“是。”



他决心背负。将她的生死，她的思慕，全都接受为自己的罪孽。这样一来，他能够对随从说的话就只剩一句。



“在我身边效力吧，泰蕾莎。……直到你迎来终结的那个瞬间。”



“乐意效劳。”



泰蕾莎立刻回答，当场跪下。发誓效忠后沉默了一会儿，她悄悄抬起脸。



“相对的，小人唯有一个请求。”



“什么？”



“能请您亲吻小人吗？……不是脸颊，而是这里。”



泰蕾莎指着自己的嘴唇犹犹豫豫地说。奥利佛默默地抱住她的肩膀。——没有拒绝的道理。献出了全部人生的她，有资格索求任何代价。



“……嗯……”



重叠的嘴唇带着巧克力的味道，却被苦涩的亲吻完全盖了过去。



终于到了出发的时候。不出所料，卡蒂抱着父母和帕托哇哇大哭。



“……呜呜呜呜呜呜呜……！”



家庭团聚太过短暂，父母也含着泪拼命安慰女儿。



“我们也很寂寞。……不过差不多不要再哭了。说要走之后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



“……是啊。而且，你还有另外一项工作吧？”



在母亲温柔的鼓励下，卡蒂勉强不再哭泣，擦干眼泪。



“呜——嗯，我知道了。……各位，在去港口之前，让我先绕个路。”



“嗯。”“不用在意，开船的时间还有富余。”



奥利佛他们也察觉到是要绕去哪里。卡蒂感谢他们的照顾，向同样做好了旅行准备的马可伸出手。



“走吧，马可。”



“……呜。”



一行人乘坐着卡列沃操纵的雪橇在雪原上行驶了一阵，眼前出现了一座和人类村子不同而又恬静的村落。



“——这里是……”



巨魔们停下做饭的工作看向客人们，奥利佛和他们对上了视线。卡蒂一边向他们挥手打招呼一边说：



“这里是离我家最近的巨魔村落，是最近已经比较少见的平地开放型。这一带的土地都属于奥托家，因此不用担心被人类盯上。……我想这大概是现在全世界最安全的巨魔居住地。”



她这样说明之后，看向旁边的马可。



“马可，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在这里生活。金伯利估计会有意见，但可以说是因为实验中的事故死掉了一类的，借口要多少有多少。虽然这样会和我分开，但我可以偶尔来看你……而且这里的巨魔都很温柔。”



“……”



马可看着同胞们伫立着。对他来说，那无疑就说摆在眼前的救赎。



“我是魔法师，必须要回金伯利，但你不需要陪我，不需要再走进那么可怕的地方。……你在这里可以作为普通的巨魔安稳地生活。你失去的东西，也能稍微找回一些。”



卡蒂抑制住一切纠葛说。过了一会儿，在她眼前，马可向着村落迈出了一步。



“……唔……”



卡蒂咬紧嘴唇压抑住感情。但是——马可没有走出第二步，而是停下了。



“……我知道卡蒂会为我这样做。其实我一开始就有这样的期待。这孩子很温柔，跟着她的话，也许有一天能让我回到外面去。”



然后他开始说。说出一直积累到现在这个瞬间的苦恼，和他的结论。



“可是——直到今天，我想了很多。在金伯利看到的东西，在旅途中看到的东西，和村长谈论的东西。用不同的看法，不停地想来想去……”



众多情景在脑海中浮现。最终，马可转向卡蒂等人，宣告：



“于是我想——我有某种使命。”



说着，马可走回卡蒂身边，在她面前单膝跪在雪地上。



“我想在你身边找到它。带我走吧，卡蒂。”



听到这个请求，卡蒂浑身颤抖，握紧拳头低下头。



“……真的，可以吗？你好好想想。要回到那里……要回到金伯利哦？”



“不止我一个人。卡蒂、泰蕾莎、还有大家也都在一起。我不害怕。”



“……也许这次真的会死掉哦？！就连我也不知道能够平安无事到什么时候！”



卡蒂含着泪大喊。于是马可稍微想了想，突然看向雪拉。



“——雪拉。把帽子还给我。”



“？啊，嗯。当然可以。”



于是雪拉从行李中取出压缩放入的大檐帽递给马可。马可将它戴到头上，咧嘴一笑。



“怎么样，卡蒂——你觉得还有其他这么适合戴帽子的巨魔吗？”



听到他意想不到的发言，奥利佛等人呆呆伫立。



“……马可他……”“……开了玩笑……”



面对那温柔的微笑，卡蒂又哭又笑地擦掉眼泪。他的心情和决议，卡蒂稳稳地接住了。



“…………没有了呢。嗯，绝对没有。”



“对吧？那么，缩在乡下就太可惜了。”



“……嘻嘻，是啊。”



卡蒂轻轻牵起马可的手，握住他粗壮的手指，然后转向同伴们。



“各位，走吧。……马可做出决定了。”



“——嗯。”“明白。”“今后也拜托你了哦。”



奥利佛等人用各自地语言为朋友的决断感到高兴。这时，泰蕾莎跳上马可的肩膀，在他耳边悄悄说：



“我还以为要在这里道别了呢。”



“呜。抱歉，泰蕾莎。”



于是，他们结束在这里的事情，坐上卡列沃驾驶的雪橇，一起离开巨魔的村落。马可最后眺望了一眼同胞们逐渐远去的生活。



“……再见。”



他轻轻地说，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