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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节(2 / 2)


  许碧轻咳一声:“大约是练了弓箭,觉得手腕都有些力量,拿笔也比从前稳了。倒是从前写的字,现下倒觉得看着无力。”不过,尽管她模仿过许二姑娘的字迹,但始终写不来那笔秀丽纤细的簪花小楷,索性就另学了别的字帖,拿练弓箭做了字迹改变的借口。

  沈云殊笑道:“我也瞧着现在的好。”问道,“今日怎么样?”

  说到这个,许碧就不由得叹了口气。她并不怕与人来往,可说真的,她也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交际家。从前在杭州听的多是奉承之语也就罢了,只要保持头脑清醒,别被人捧得不知天高地厚就行了。可如今到了京城,实在是复杂许多。

  “这些太太奶奶们说话啊,一句话能拐八个弯。你若听着一句话明白,若不是奉承你,就是什么无关紧要之事。若说到要紧的地方,再没有肯说句痛快话的。”许碧很苦恼地承认,“在这上头,我委实是不大成的。尤其这些人真心假意的掺在一起,我自认是听不明白的。”

  其实上辈子许碧就厌烦那种拐弯抹角指桑骂槐的说话方式。做为一个记者,她在报社素来以实际和犀利著称。她最喜欢做的其实是那种调研式的报道,她可以给出翔实的数据、客观的论定,并从中分析问题,直指核心。

  但她不喜欢跟人打太极,不喜欢那种政客式的永远不肯定的官腔。或者说,她缺乏从那些华丽的话语里分辨说话人真正意图的耐心,尤其是他们所想表达的事情并不涉及原则的时候。

  “就说那位郑太太吧,扯着梅太太说了半晌的话,一个劲儿打听梅家几位公子,说什么能做这个媒那个媒的,结果直到最后我才听明白了,她哪里是想跟梅太太家结亲,根本是想送女儿入宫!”

  许碧简直被郑太太烦死了:“这不是明年又该选秀了么。可听宫里的意思,皇上觉得上回选秀已经进了不少人,明年不想选了。哎哟郑家姑娘上回年纪不到,这巴巴的等了三年,一听说皇上不想选,可不急死了?她呀,想着叫梅太太去劝劝皇后娘娘,明年按例选秀。”

  说到这个,许碧很觉得无法理解郑太太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让梅太太去劝皇后娘娘……梅太太一个族婶,管这事儿做什么?我看梅太太也没怎么仔细听她说的话,大概是没听明白,她算是白费了口舌。”

  沈云殊听得直笑:“皇上正当壮年,想进宫的多的是呢。这郑太太我也知道,三年前她女儿十四,其实正在适龄。偏皇上要选年纪略大的秀女,就把她闪下了。这一熬三年,都十七了还不许人家,这用心,真是路人皆知。若是皇上不选秀,她家女儿不能入宫,怕也未必有什么好人家愿意娶。你说,她如何能不急?好容易撞见梅太太,是能与宫里说上话的,可不得拉着么。”

  “早知道就不该请她来!”

  沈云殊叹道:“其实我也没想到郑家会来。”郑太太的丈夫就是指挥使司的镇抚,也有十余年的资格,原本这个指挥佥事的缺空出来,就该由郑镇抚补缺,谁知皇上一道旨意把他调来了,于是郑镇抚还得在原职上呆着。

  “请他也不过是面子上的事,原以为他家必会寻个借口推了的。”郑镇抚在私下里颇是散播了他几句谣言,今日更是只有郑太太一人来了,看来,郑太太可能就是冲着梅太太才来的。

  “你怎么没早告诉我。那郑镇抚,可会在差事上给你使绊子?”

  沈云殊嗤了一声:“他在京卫指挥使司十几年,自觉根基扎实,可不是想着把手往我这里伸呢。如今我这手下就有几个人,对我的话也是阳奉阴违,查一查,都跟他有些关系。”

  “那怎么办?”许碧也料得到,沈云殊这属于空降党,刚到一处,必是会被人排斥的。

  沈云殊嘿嘿一笑:“既是武人,自是要手底下见真章。”

  许碧吓一跳:“你要跟他比武?”她当然是相信沈云殊能把郑镇抚揍个满地找牙,但总要有个理由吧?毕竟是同僚,平白无故地打一架可不成。

  沈云殊哈哈笑起来:“当然不是我跟他。来了这些日子,我瞧着京卫这些人,着实是承平日久未经战事之故,别说跟我们西北军比,就是跟袁家从前训的那批人比起来,也是远远不如。里头更有些官宦子弟,哪里是来当差,分明就是来混日子的。说得难听一点,这若是哪天西北破关,外敌逼至京城,别说指望京卫退敌,就是守城都未必能行。”

  “连守城都不行?”以京城之墙高城深,自是易守难攻,便是有敌军前来,应该也能支持。

  沈云殊摇头叹道:“军中士气第一。那些北狄人之所以骁勇,第一自然是因他们长于马背之上,娴于骑射;第二便是因北狄皆是草原,不能耕种,过活不易,他们若不拼命抢掠,也是饿死。相比之下,我朝军队无此死斗之志,便逊了一筹。

  西北边关还好,往年战事,北狄人若破关而入,便是屠杀抢掠无算,西北军亦是退无可退,自然要拼命战斗。可这京卫——多少年没打过仗,都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颇有些官宦子弟,想着来京卫当几年差,便有了资历,正好升迁。

  都是抱着这般念头,自是不肯用心。军中风气最怕败坏,有这些人比较着,其余人也会有样学样。京卫也有训练,可我这些日子看着,那些训练就是些花架子。说起来,有些人还不如你当初学开弓射箭时认真呢。这若是在西北,我一脚一个,都要踹了出去!”

  发了一通牢骚,沈云殊才缓了口气:“我已上了折子,年下要在军中来场大比。不单京卫,还有各地卫所及西北那边,都请调些人过来,大家一起比一场。”

  这就是全军大比武吧?想来各地卫所都想在皇帝面前露脸,自然都会派有真才实学的来。

  许碧还没说完呢,沈云殊就嘿嘿一笑:“不,我跟皇上说,就调那些近几年立有战功的,让他们进京觐见。”军中战功最重,可是报上来的那些战功,里头也是有猫腻的。最常见的,无非就是上司将属下的军功占为己有。如此,只要把那些立功之人叫来比一比,这军功究竟是真是假,自然知晓。

  “这主意好是好,可这么一来,你怕是要得罪人了……”

  沈云殊轻嗤:“当初在西北,我们父子也没少得罪人,否则皇上调我们去江浙,也不能那般顺利,连袁家也以为皇上是要借他们之手处置我们……这次,我是谏言再开武举,为朝廷选拔人才。因各处卫所都可举荐人才来参加武举,所以皇上才要先召那些立有军功之人前来,至于到时候见了这许多将才,皇上见才心喜,命令他们相互切磋一下,也为后头的武举做个示范,那就不关我事了。”

  “你这是让皇上背黑锅啊……”许碧不由得感叹了一声,又有些好奇,“你跟皇上,真有那么好的交情?”

  沈云殊不禁笑了起来:“交情不敢说,皇上是个明君,心系家国,当初被派去西北边关的时候,就不是端王那等只顾给自己挣军功挣名望的人。我与父亲也没别的心思,不过想着兵士堪用,边关宁定罢了。或许,是志同道合罢,当时皇上还是王爷呢,虽来了边关,却也不好交接重臣,我父亲不好与王爷来往,倒是我私下跟皇上喝过几回酒。如今皇上登基,得遇明主,也是做臣子的福气。”

  许碧默默点了点头。的确,这就好像你遇到一个跟你合得来的上司一样,不管做什么都觉得挺痛快的。更何况这个时代,一位君主要比一个上司的份量重太多了。

  “再说——”沈云殊心情很好地道,“京卫这边我已经都摸过底了,到时候郑镇抚得用的那几个人他肯定都得荐上去,这回就叫他们在皇上面前好好露露脸。”他眯起眼睛一笑,“别的卫所来什么人不好说,西北来的,可都是有真本事的。等过了年,估计郑镇抚也就没什么心情找我麻烦了。”

  “你上头还有指挥使和指挥同知呢……”许碧对郑镇抚本人倒不怎么很在意。官大一级压死人,沈云殊又不是没本事的,郑镇抚要找麻烦也不过只敢偷偷摸摸使些小动作罢了。倒是沈云殊头顶上那几位,要是惹着了倒是麻烦。

  “指挥使大人年纪不小了,已经准备荣养。下头两个指挥同知正在争这个空缺。”沈云殊摊摊手,“我是皇上钦点的,他们纵然不想拉拢我,目前也不会得罪我。皇上的意思,也是让我看看,究竟他们两个提拔谁为好。当然,到时候没被提拔的那个,可能跟咱家就不怎么亲切了。”

  “那也很麻烦啊……”许碧皱起眉头,“这官大一级压死人——”

  “官大一级是能压死人,可不让他大这一级,他就压不着了。”沈云殊嘿嘿一笑,“要是武举这件事我办好了,皇上也有升我的借口。”

  他伸手拉了许碧的手,悄悄笑道:“我没向朝廷请你的四品诰命,你先在五品宜人上委屈一年半载的,等我升了指挥同知,一并把三品的诰命给你请回来。”

  三品诰命什么的,许碧一时还顾不上惦记。不来京城她还不知道,原来沈家早几年就在京城这边置办了些庄子铺面的,晓得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要长驻京城,管事的都要来请安兼着报个账什么的。

  这些账往年当然都是报去杭州的,但今年,沈大将军已经发过话,京城这边的一切产业,都交由许碧来管了。许碧觉得,这好像有点儿分家的前奏似的。

  既然由沈夫人管了好几年,这些管事里头自然也有倾向于沈夫人的,虽然表面上看着都恭敬得了不得,可许碧问起往年的收益及明年的打算,单听那些避重就轻的回答,就晓得有些人是想掂掂她的份量了呢。

  许碧没打算马上动他们。沈大将军是不愿意看见家中众人反目的。如今还没分家,沈大将军就能把京城的产业都交给他们,那许碧也愿意费点儿心思,来个和平演变,而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先拿沈夫人的人开刀。她和沈云殊都年轻,有的是时间。

  如此,许碧慢悠悠见过下头几个管事,也对宅子里众人都熟悉起来的时候,也已到了十月,宫里华昭容要生产了。

  梅若婉是一早发动的,因算着就是这几日,所以御医产婆皆都是备好的,等梅皇后接了消息到长春宫时,一切都已经被承恩侯夫人布置得井井有条,梅若婉已经在产房里又哭又叫了。

  是的,承恩侯夫人前几天就进了宫——当然这是皇上特许的,让承恩侯夫人来陪着梅若婉生产,所以这几天,承恩侯夫人一直就住在长春宫,梅若婉才一有点动静,她就派了宫人把御医产婆都叫了来,直到梅若婉进了产房,她才叫人去通知了皇后。

  梅皇后得到消息其实还要早一些,但她是直等到承恩侯夫人派去的宫人到了,这才乘辇过长春宫来,然后,其余妃嫔陆陆续续也就都到了。

  “母亲,婉儿怎么样?”梅皇后一到,先问了承恩侯夫人一声。

  “已经发动了。 ”承恩侯夫人眉宇间全是焦急,“你怎么这会儿才过来?”

  梅皇后没接这句话,只是道:“御医说婉儿这一胎怀得甚好,胎相也正,母亲也不要太担忧了。头胎生产时间都长,母亲先坐一坐,攒攒精神罢。”

  承恩侯夫人有些不悦:“我这心里急得什么似的,哪里坐得住。那里头是你亲妹妹,在给你生孩子呢,你倒半点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