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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短暂的冬日白昼(2 / 2)




「因为伊妲卡的存在不太安定。只要睡眠不足、受伤、生病,她就没办法出现了。虽然现在她没出现还没关系,但要是遇上了什么紧急情况可就麻烦了,所以我现在都要练习画画,以便在一些特殊场合可以代替她。」



「为什么要练习画画?」她昨天不是说过,她是来调查杀人案的吗?



「咦?这个,那个……」藤咲的两颗眼珠踌躇了一下,「因为伊妲卡是画家嘛!」



……这什么跟什么呀?是说,她会在案发现场用素描作为资料?不对,现在不是拍张照就好了吗?



「那个,所以……」她边说边摊开了她的素描簿,忸忸怩怩地开口:「伊妲卡有留言给你。」



「咦?留言给我?」



「那个……你、你不要生气喔!因为这是伊妲卡叫我一定要拿给你看的……」



她将素描簿翻到了其中一页,展示在我面前。那张画就好像我睡房天花板上的曼陀罗,用褐色铅笔打出的草图,非常潦草。画内充满了非洲或是南美洲民族的味道,以带有嘲弄意味的笔触描绘出几头怪物紧紧交缠在一起,仿佛一柱柱并排的图腾柱。图画中灌注的怒火就好比炽烈的空气波动朝我涌来;下方空白部分还加注了一段文字:『我绝不会放过你!受诅咒吧!』我瞠目结舌地愣住了。



「这个是……」



「啊、啊,生气了……对不起对不起~~」



她松手让素描簿摔到地上,抱着头退到了器材室墙边。



「没有啦,我没有生气……倒是为什么伊妲卡会对我这么生气呢?」



我跟伊妲卡只见过一面。就连那时候她对我说话时的用词也非常恶劣。



「……对于伊妲卡他们来说,自己没把名字告诉别人,却被别人知道了,好像是很严重的事……因为名字是非常重要的。」



「就算是这样……」



「啊,你不要对伊妲卡生气喔!因为她只是被吓到了而己,一定是这样的。」



「欸,我就说我没有生气了,我只是不懂她为什么会这样而已。」



「可是真画的眼睛看起来很恐怖……」



「那是因为这张画太有魄力了。」



不过就是张草稿,竟然能展现出如此强大的压迫感。看来伊妲卡真的非常擅于绘画。这张画愈看愈不舒服,因此我将素描簿翻了一页。接着,我看见另一张图。那大概是今天早上停在校舍屋顶上或围墙上的一只乌鸦吧?



这是……



「这是你画的吗?」



「咦?看、看得出来吗?果然看得出来……因为、因为我画得实在是太差劲了。」



其实不然。这张画和伊妲卡画的曼陀罗同样都是草稿,但不知道是不是周围加上了一些阴影的关系,让乌鸦身后——什么也没画的天空部分看来就好像染上了一层暮色。而且是非常直观地让我有这样的感受。



「不会,画得不差。」



一看就知道,她的画跟伊妲卡的画截然不同。比起来,我更喜欢这张画。而我将这样的感想告诉她,接着便看到她不知道为什么红起了一张脸,接着赶紧把素描簿收起来。



「……可、可是,这只是普通的画。我是美术系的学生,只要画了几年,谁都可以画得比这个好。」



「你……有上学呀?」



这倒是让我觉得非常意外;像她这么一个做着奇异装扮,自称在调查杀人事件,心里又住着另一个人格的人会去上学?



「已经没有去了。」



藤咲答话的同时,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仿佛随时都会消失的浅笑。



「自从伊妲卡出现之后我就没有去了。虽然我想当个美术老师或什么的,不过组织那边的工作不做不行……」



我愣住了,两只眼睛紧紧地扣在藤咲脸上。



「怎、怎么了吗?」她边问边用素描簿遮住自己的脸。



「咦?啊、没有,不好意思。」我别开了目光,「你还会想上学吗?」



我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这么问。



「嗯……这个……」



她的眼睛在眼眶中转呀转地。



「可以的话当然好呀……可是不行也没办法嘛!」



没办法继续上学呀。虽然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校舍传来了上课钟。第四堂课要开始了。



「……那个,真画,你不回教室里去可以吗?」



「没关系,我跷课。」



我呼了一口气,然后将头靠在身后的树干上。



「反正我就算出席日数不足也可以升级。因为我是朽叶岭家的人嘛!」



「可是……」



「反正我也不能念大学。高中毕业之后我就得继承家业,大概就是做些无关紧要的接待工作,或者是在文件上盖章、在庆典的时候去打个招呼之类的工作吧。这是在我出生以前就已经决定好的事了。」



……我在说什么呀?我的多话让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对方可是个昨天才第一次见面,又不知道确切身分的女孩子呀。



……也许我希望有人可以对我发飙,或者把我当成笨蛋吧。面对一个想上学而不能如愿的女孩,我竟说出了这样的话,就连我也觉得自己真是可恶。



然而,藤咲却没有生气,也没有骂我。



她两手抓紧了自己的素描簿,扭动着手指说:



「呜、那个……那、那……那我可以拜托你吗……」



「……咦?」



「啊、没有!没事!我没说话。」



说完,她又将自己的脸埋近了素描簿后头了。



「什么事?你说清楚呀。」……她,有事情要找我帮忙?



「那是你的幻听啦。是你多心了,我没有说要你帮忙啦!」



「你这不是说了吗?」



「啊啊啊啊~~」藤咲抱着头,在草地上缩成一团。不过几句话而已就有这么多动作,有必要忙成这样吗……



我叹了一口气,看到藤咲微微把头抬来,吊起了双眼,带着有些怯懦的神情看着我:



「……你不会笑我,也不会对我生气吧?」



「不会呀,为什么我要这么做?」



「那、那~~」她边说边将日光垂到了膝盖,「……那请你当我的模特儿。」







从这天开始,我几乎每天跷掉了下午的课陪藤咲画画。地点就在体育器材室的后面。



「伊妲卡说,要我多练习一下怎么画人。要我去找认识的人来画。」



她靠在器材室的墙上,一边提笔在素描簿上来回摆动,一边对着我说。



「为什么?」



我靠在银杏树上问。这动作和昨天一样,但我却仍觉得莫名紧张。虽然她说稍微动一下没有关系。



「她说,好像画画可以改变画家对人的认知,还是认知可以改变绘画的观点什么的……她说得太复杂了,我听不懂。总之,她就是叫我多画自己认识的人。」



这种说法真是令人费解。



「不过我的朋友就只有猫咪跟乌鸦而已,所以……」



我看着她说话时的微笑,替她难过得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她不是说着玩的吧?不过她真的看起来不像是有朋友的样子……虽然我也没资格说她啦!



「我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你之所以没有朋友应该是因为伊妲卡的关系吧?你不生她的气吗?」



如果可以正常上学,至少也可以交到一、两个朋友才对。



「嗯?这个……不会啦。」她回话的过程中有些停顿,「要是没有伊妲卡,大家都会很困扰的。而且,这个身体就是我跟伊妲卡一人一半嘛,也没办法呀!我之所以会来这里,也是因为要是发生了什么事,伊妲卡可以马上出而处理。」



要是发生了什么事……这是指,在这间学校吗?



「其实之前好像只是我没有发现,不过伊妲卡从我很小的时候就一直住在我的身体里面了。这大概是神赋予我的使命吧,要我跟着伊妲卡一起生活。」



这家伙为什么可以这么平静地说出这些话啊?而且画画的手还从来没有停下来过……



「真画呢?」



「咦?」



「我从伊妲卡那边听到了一些关于你的事。她说你得继承一个庞大的家族。虽然跟我的义务不一样,不过好像也很辛苦是吗?」



「其实不会啦。至少我的工作不是我不做,别人就会觉得困扰还是怎么样的。只是这一切都是一开始就决定好的。」



我明明什么也没做,但载着我的火车却不断地开往下一站,又下一站……这种让我觉得微寒的感受,跟藤咲所体认到的应该是截然不同的吧。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的目光正和藤咲对上了,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但头却又不能动,因此便把视线垂下来,移到她的胸口。



「虽然我偶尔会这么想,要是我将来继承了家业,我就要乱用家里的财产,把钱全部花光,在这个小镇盖满图书馆还是什么的……」



「啊!那来盖一间动物园吧!就是那种跟主题乐园合建的那种!」



她忽然兴奋地边说边展露了笑容。



但接着听到我说「那两种我都不太喜欢」,两侧肩膀又马上垮下来,眼眶泛泪地默默操持着手中的画笔……喂喂,你不用为了这种事情哭吧?



「……好啦好啦。那我就把镇上的野猫还是乌鸦什么的聚集起来,为你盖一座动物园好了。」



「那、那才不是动物园呢!」



……唉呦,我是在开玩笑嘛。她认真地气得涨红了脸颊,但瞪着眼继续又动了几下画笔之后,却紧接着笑了出来。



「真画一定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这句突如其来的赞美让我整个人愣了一下。



「……咦?我吗?」



我哪里温柔了?虽然自己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不过我的个性可糟糕了。



「因为你愿意这样陪我呀!」



「不是啦,这是——」



我的话说到一半哽在喉咙里头……喔,原来如此。我其实是为了能像这样单纯地聊天才陪她画画的。



因为继嗣会马上就要到了,而我和那几个相处了十几年的妹妹们也要各分东西了,所以,就快要没有人可以陪我说话了……



我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心情。而她,也许她才是那个温柔的人呢!



……不对,这该说是温柔吗?



在我们沉默的这段时间,耳边只有画笔和纸面摩擦的沙沙声。



我忽然觉得,也许用温柔来形容也可以吧。



要是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个十一月,藤咲所说的案件没有进一步的发展,而她手中的素描也永远不会画完,那该有多好。我忽然开始有这样的期望;我期望能每天都来这里,来这里跟她闲聊这些有的没的,同时听着耳边温柔的声音。







美好的时光忽然就这么结束了。几天后的午休,我来到体育器材室后面,却没有看见藤咲的身影……怪了,我刚刚还从教室里的窗子看到操场的角落有个一身黑色的人影在活动呀。



当我像平常一样坐在树干旁,我这才发现,器材室外墙的墙角,地上有一个拳头大的石头押着一张白色的纸条。我捡起了纸条。这是一张从素描簿上撕下来,对折再对折的纸条。



我将纸条打开,看到上面用褐色铅笔这么写着:



『昨天我听伊妲卡说明了这个事件的详细内容。



我觉得我还是不要再跟你碰面好「。



谢谢你,这几天我很高兴。对不起。』



我蹲在冰冷的器材室后方的阴影底下,双眼聚焦在这段文字上头,久久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涵。



藤咲不见了。



这个地方有这么冷吗……我的脑中晃过了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感想。对了,从今天开始就是十二月了。干涩的冷风吹过冬季枯黄的草坪。我将纸条折回原来的大小放进口袋。数一数过去和藤咲相处的这些时间,整整一个礼拜了。



藤咲不见了。



我这才理解到这是怎么回事。不过为什么我站不起来呢?远方传来了上课铃声。不知不觉午休已经结束了。我已经不知道蹲在这里多久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段和藤咲在一起的时间对我而言变得这么重要?而且她还是个来历不明的女生呢。



……她该不会是我脑中的妄想制造出来的产物吧?一想到这里,一股寒意便不由得袭上心头上让我缩起了颈子。



「没这回事,她是货真价实的存在,我保证。」



这句话从我的口中传入了我的耳里。



就算不把头抬起来,我也可以感觉到那个白发男就站在我身边——之前藤咲坐着的位置。



……喔,对呀。



我还有你呢。



「当然,我的保证你大概不会相信吧。因为你一直觉得我是你脑中擅自想像出来的幻影嘛。」



「喔?」我忍不住苦笑,「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藉由我的嘴即刻做出了反驳,让我愣了一下赶忙将头抬起来。此时白发男子已经站在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那张脸盖在白发的阴影底下,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他刚刚说了什么?这家伙——不对,是我……



「唉呀,你在发抖呀?对了,我想看到的就是这张脸。在此之前,你始终以为我是你的意识中冒出来的一个肿瘤还是什么的吧?因为只有你一个人看得见,又用你的嘴巴说话。不过其实不是这样喔!为什么你没有察觉到呢?这几天,你可是都跟你的同类相处在一起呢!」



我无法制止《》说话。



……同类?是说藤咲吗?



对呀,她说过,伊妲卡是住在自己身上的……不对,可是——



「你大概以为自己是因为想见她所以才每天来这里的吧?但不是这样喔。我之前也说过了,是我,是我对那个女孩觉得在意的。」



骗人!……我想反驳,但我的嘴巴却被《》支配着,而我想说的话却始终哽在喉咙,无法说出口。



「结果,那女孩的身分还是没能弄清楚呀……不过至少可以知道一件事,就是伊妲卡又跑出来了。她开始行动了,所以——」



白发男子忽然消失。而从我口中吐出来的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他的意思,还是我的意思,我已经无法辨别。



「——所以,一定又会发生什么很严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