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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番 面灵气 玫瑰十字侦探的疑惑(2 / 2)


「呃,怎么说呢……哎唷,中禅寺先生,你太坏心眼了啦。我现在陷入穷境,这不是再明白也不过的事实了吗?」



中禅寺微微耸了一下肩膀,瞄了在斜边净是睁圆了眼睛的今川一眼说,「他说他陷入穷境。」



今川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说,「陷入穷境。」



这是什么脱离现实的对话。



「怎么那么悠哉呢?托各位的福,我现在是火烧屁股了。所以呢,说到商量,自然是我该怎么做,才能够洗刷嫌疑喽。我要怎么样才能够证明我的清口?」



「逮捕真凶。」



中禅寺当场这样回答。



「什么?」



「所以说,逮捕连续窃盗犯就行了。这么一来,就能够证明你的清白了吧?不过前提是你真的不是窃犯。」



中禅寺干脆地说,向我出示矮桌上的桐箱:



「本岛……你是来拿回这个的吗?」



「呃,唔……算是吗……?」



「哦?看你手上的茶箱,想来你是被榎木津那个笨蛋给耍了一顿是吧?」



「是那些面具。」今川答道。



「原来如此,他不肯收下,是吧……」



还是老样子,洞察力惊人。我在询问他怎么知道之前,中禅寺就对今川说了: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不能小看了那家伙。」



「我并没有小看他。只是就像京极堂先生说的,看来是无法满足他的希望。对本岛先生真是太过意不去了。」今川向我低头,「榎木津先生生气了吗?」



「呃……」



他应该……算生气了吧。



结果我完全不懂榎木津究竟不中意哪里、到底想要什么。虽然我遭到愚弄、被怒骂,结果我一点都无法理解榎木津究竟在说些什么。



「所以了,嗳,说是鬼面具,也是形形色色嘛。那么榎木津那家伙说了什么?赶鬼祭吗?还是消灭鬼……不,那家伙的话,是欺负鬼吧。」



「中、中禅寺先生,亏你猜得出来呢。太教人惊讶了。他的确是怪叫着说欺负鬼大会的鬼什么的。那跟节分的鬼不一样吗?那是在说什么呢?」



「那是在说追傩※。」中禅寺说。



(※追傩仪式始于中国,平安时代,宫廷中会在除夕日盛大举行追滩仪式,驱赶装扮成鬼的人,象征驱逐恶鬼及疫病。)



「噢,原来是追傩啊。」今川极为佩服似地说,「我孤陋寡闻,所以不晓得。追傩的鬼面具与这种一般的鬼面具不同吗?」



「其实什么都可以的。」中禅寺简单地答道,「只是他知道的面具碰巧与众不同罢了吧。真伤脑筋呐。怎么可能找得到一模一样的东西嘛。」



「他说他要回老家去拿什么的。」



「怎么,老家还有啊?真拿他没办法呐。那今川的辛苦岂不是都白费了?」



「大家,」益田发出哭声。「怎么又部跑去聊欺负鬼的话题了?那个欺负鬼的话题莫名地抢锋头耶。那个话题有那么紧急吗?它是比忧虑我的困境更重要的话题吗?」



「既然要在这个时期举行追摊式的话,应该是除夕日吧。也没法那么悠哉了。」



「我、我、我也不能继续悠哉下去了啊。各位,现在我正火烧眉毛、命在旦夕呢。」



「那又怎样?」



益田一瞬间变得面无表情,僵掉了。



「等、等一下,中禅寺先生,你那平淡的回答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边的人全都这么样地冷漠?愿意同情我的处境的,顶多只有本岛一个人而已耶?」



益田像在测发烧似地把手按在自己的额头上,埋怨「有够冷漠的」。中禅寺看了他的动作一眼,皱起眉头,说:



「本岛遭到怀疑的时候,你不也对他很冷漠吗?益田,说那种话,就叫做恬不知耻啊。」



中禅寺这话说的不错。



我这么想,结果连我都被瞪了。



「本岛也是,自己碰上那种事的时候,被那样冷冷地奚落,却还同情这个薄情卑鄙的侦探助手,你那就叫做烂好人。」



「是同病相怜。」今川说了多余的话。中禅寺只有嘴巴笑了笑地回道,「没错,俗语总是表达了道理呐。」



「像关口,如果他也在场,一定也会同情益田吧。益田,真是太好了,你终于也成了能够受到他们怜悯的那类人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呐——中禅寺像要结束这个话题似地说。



益田不知为何,面色苍白地叫道,「我才不要那样!」那张表情是认真的。



「我、我才不要,请不要说那么恐怖的事啦。」



被当成我们的同路人,是那么惹人厌的事吗?



的确……被拿来和关口某人相提并论,我也感到抗拒啦。



「听好喽,中禅寺先生,像本岛,他顶多只是遭到绑架监禁,而且其实是假装的。」



不,绑架监禁是事实,那不是装的。



「像关口先生,则是遭到逮捕、拷问,几乎就要被起诉了呢。如果他不是被证明了冤枉,搞不好得吃上十五年以上的牢饭呢。」



「用不着担心,窃盗不会被判到十五年的。」旧书商平板地断吾。



「什么不会……」



「嗳,你是初犯,只要好好表达反省之意,发誓洗心革面,一定可以换到缓刑……」



「所以就说我不是窃贼了啦!我才没道理被警方逮捕呢。」



「就算你这么说,真凶暂时应该不会落网,所以你在不久的将来,就会被警方传唤了吧。」



「会……被传唤呢,果然……」



这件事身为前任刑警的益田最是清楚。



「可是,我是……」



「知道你自个儿清白的只有你自己。」中禅寺以满是恶意的口吻说,「相对地,你做过十足薏人怀疑的行动。而目击到你可疑行动的人多不胜数。你的发言只能证实那些众多的目击证词,完全无法保证你的清白。听好了,益田,青木从你那里问到的证词,全都是显示你人在现场的内容。别说是不在场证明了,你等于是明确地自白你一直待在现场,那么警方也会毫不犹豫地把你当成嫌犯。这根本无法可想啊。」



「毫不犹豫吗……?」



「毫不犹豫吧。」



警方没有理由犹豫啊——中禅寺强调似地再一次说。



「就算你不是窃犯也一样。」



「就、就说我不是窃犯了。」



「所以说,即使如此,你也明明白白地就是嫌疑犯啊。不,如果现阶段有人判断益田龙一与犯罪无关,那个人一定会被烙下无能愚笨的烙印吧。连毛虫都觉得你可疑。」



「连毛虫……」益田茫然张口,「连毛虫都这样想吗?」



「连毛虫都这样想。连回虫、钩虫都这样想。这还用说吗?可是,」



「可是什么?什么什么?」



「你干么那么高兴啊?哦,就是呢,即使这样,又有什么不好?」



「什么好?哪里好了?你是说就算我被怀疑也没关系吗?」



「我不是说你被怀疑也没关系,是说你被怀疑也没办法。我的意思是,就算你被怀疑也无所谓吧。你的事,你本人最清楚。你是清白的吧?」



「我是清白的。」益田挺起胸膛,「我是无辜的。」



「那不就好了吗?」



「意思是只要心怀信念去面对,冤屈迟早可以昭雪吗?」



「不是的。益田,信念这种东西啊,不管在任何局面,都派不上半点用场。信念可能成为障碍,却派不上用场。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不管你在审判中被判有罪还是被打人大牢,你的其实都不会改变,所以就算了吧——是这个意思。」



好残忍。



「你、你是叫我甘心去蹲冤狱吗?我才不要!我什么都没做,那样太吃亏了。我已经说过太多太多次了,我是清白的。我才干不来窃盗。我这个人有多么胆小多么小市民多么窝囊废,中禅寺先生不是也非常清楚吗?」



「或许是吧。说你是窝囊废,的确是窝囊废,没错吧。不过做为主体的你所认识的你,与你以外的人所认识的你,并不一定相同,而且也并不是说你是本人,就能够完全认清自己。我们知道的你,你并不知道,你所认为的你的姿态,也不会就这样完全传达给我们。我们所知道的,只是环境要求的益田龙一像与你本身设想的理想的益田龙一像在重叠之处妥协形成的『益田龙一』这个面具罢了。」



「面具……?」



「是面具啊。这个面具或许是模仿戴着面具的明星容貌而成的,也有可能是为了变成另一个人的他人面具。它有可能为了演出效果而施以夸张和装饰。可是不管再怎么精巧地模仿素颜,面具就是面具,并不是素颜,而且即使加上了某些效果,也不一定就会照着表演者的计算对观众产生作用。有时候演员本身也会深信面具才是自己的素颜。那样的话,被压抑在面具底下的演员素颜,连演员自己都缸徒知晓,这样的例子非常多。总面百之,身为观众的我们能够知晓的,完全是戴着益田龙一这个面具登台的面具演员的舞台表演。这就是你的个性。个性并非个人塑造的,而是在社会中不可抗力地形成的面具。」



中禅寺是觉得麻烦,所以打算长篇大论一番,唬弄过去吧。益田一脸不安,视线在榻榻米上胡乱爬行。



「我的面具很可疑吗?」



「是啊。在现阶段,就算是警察,也一样是观众嘛。光是观看舞台上的表演,并无法获得判断舞台演员私生活的材料。因为你的表演非常可疑啊。」



「那、那么……非常简略地要约,就是除非提出物证,否则我的主张不会被接受?」



「你那是乐观的要约。告诉你,想要在物理上证明是不可能的。好吗?益田,我不是从一开始就非常要言不烦地陈远给你听了吗?是你悟性太差,我才得落落长地说个没完。找到真凶——除此之外,没有还你清白的可能。根本用不着要约。」



「呃,只要找到委托人不就行了?」



我忍不住……向益田伸出援手。听着听着,我开始觉得无法置身事外了。可是中禅寺斩钉截铁地说:



「没用的。」



「没用?至少如果有委托益田先生调查外遇的委托人作证,益田先生所采取的行动,意义也会不同了吧?因为益田先生是接到那个人委托,才会做出那一连串行动,他并不是在事先勘察要下手行窃的人家……」



「我说啊,本岛。」中禅寺一脸厌烦,「就算可以证明益田真的是为了进行侦探工作而行动,但他去的每一个地方都遭到小偷光顾,这个事实也不会改变。那么他岂不是一样可疑吗?」



「啊……」



说的没错。如果杂货店的小伙计出公差拜访的每一户人家都发生窃盗案,就算他因为生意拜访是事实,也一样会被怀疑吧。



「在偶然因为侦探工作拜访的人家发现值钱货,事后进来窃盗,这也是有可能的吧?那是两码子事。」



「是两码子事。」今川落井下石地说。



「根本问题不在那里啊。」中禅寺更显厌烦地说,「委托人委托益田什么?」



「呃,调查太太的平素行踪。」



「太太?谁的太太?」



「就委托人鲸冈……啊。」



对了,不成的。



「益田跟踪的不是鲸冈奈美女土,而是羽田制铁的前社长秘书啊。这个轻浮的侦探监视的是羽田宅吧。」



「我、我是被陷害的。」



「是被陷害了吧。」



当场断定。



「彻头彻尾披陷害了呐。所谓的委托人呢,就是陷害了这家伙的罪魁祸首啊,本岛。」



我连一声部吭不出来。或者说,感觉真是哑口无言。



「到、到底是谁……」



「嗯?都被玩弄到这种地步了,居然不晓得吗你?」



「我怎么会晓得嘛?到底是谁陷害这么可怜的我?那个委托人——那个叫鲸冈的到底是谁?」



「什么谁,那种问题别拿来问我好吗?去见人家,答应人家委托的可是你呢。我连人都没见过啊。可是,嗳,那个自称鲸冈的人……应该是羽田底下的人吧。」



「羽、羽田?」



原本探出身子的益田突然浑身虚脱,瘫坐下去。



「为什么羽田要对我……」



「果然就是羽田吧,应该。」中禅寺说,摸了摸下巴。



「羽田?羽田是指那个羽田制铁吗?为什么?」



我问,中禅寺答道,「跟上次一样啊。」



上次指的是我吃足了苦头的云外镜事件吧。



换言之,这是五德猫事件的遗恨所引发的击垮榎木津的计划吗?



「是报复啦。」中禅寺说,「银信阁事件跟神无月事件的报复。」



「报复……那也不必报复到我头上来吧?」



「真是惹错人了呐。」



中禅寺无视于益田,如此呢喃道。



这么说来,云外镜事件的时候,中禅寺似乎也忧心背后有羽田在操纵。的确……说到羽田制铁,那是一家大企业。要是被那样的对象给盯上,不可能有胜算,根本无从抵抗。我这样说,外貌乖僻的主人便挥了挥手说:



「不不不,这跟公司规模无关。问题是羽田隆三个人。隆三先生这个人呢,嗳,是那种让人不太想跟他有瓜葛的人物。嗳,我只是单纯不太会应付那种精力过盛的俗物。他那人该说是贪得无厌、还是卑鄙龌龊,他到底有什么阴谋,我不晓得、也不想知道……总之,没法子照寻常法子去应付吧。」



益田扯开嘴巴,「嘎」了一声:



「敌人果然是那个色老头吗?」



益田再次这么说。看来那个人相当好色吧。



「以时期来看,我想是错不了。」中禅寺呢喃,「上次神无月败得一塌糊涂,这次大老亲自出马了吧。」



「可是……神无月不是加加美兴业的爪牙吗?上次找上门来的是加加美兴业呀。」



「加加美兴业形同毁了吧。」



前些日子……通灵侦探神无月镜太郎被榎木津蹂躏到体无完肤。



神无月本人不必说,连在他背后撑腰的黑帮以及可疑的公司人员,全都遭到逮捕了。因为神无月与大阪警视厅曾有合作关系,也有媒体根据这一点,做出警察组织的一部分与他们有所勾结的报导,但仿佛要否定这个传闻似地,与神无月相关的人土全都遭到彻底检举。



「加加美兴业与其说是与羽田制铁有关,应该是跟羽田隆三个人有关系才对。渗透加加美兴业背后的新兴黑帮蓬莱组,是隆三一手拉拔的组织。那个老人都那把年纪了,兴趣嗜好却好像荤得很。如今想想,银信阁是透过加加美兴业,和羽田隆三本人牵上线的吧。钢铁公司舆附小房间按摩室的夜总会有关系,一般根本料想不到,不过如果那个老人是源头,那就可以理解了。」



「他是个老色精嘛。」益田说。



益田每次一提到羽田的名字,就这么评论。



他真的有那么好色吗?我询问这一点,益田便答道:



「这可不是评论,是事实。那个老头子就像穿上丁字裤、套上衣服的好色两个字。」



那算哪门子形容?



「那么,榎木津先生等于是不期然地从末端接连摧毁了那个色老头的个人组织喽?」



「唔……算是那样吗?隆三先生等于是脚的小趾头被虫咬了,气得挥出左手想要拍死那只虫,却没有打到,狠狠地敲到了桌子什么的,痛得满屋子乱跳,为了泄忿……开始迁怒了呐。」



「迁怒?」



「嗳,是啊。因为没打着虫是自己的错嘛,又不能对谁生气。这种时候,你会怎么做?」



「我会踹旁边的东西。」益田说,「嗳,如果有人在看,我会忍一忍。我是在意他人眼光的小人物嘛。可是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就会大骂他妈的,把东西乱扔一通,乱踢一通。」



「你这人感觉就是会这么做呐。虽然也不是扔了东西、踢了东西就能如何,不过这样一来就可以气滑了……或者说,觉得可以气消了,对吧?」



「大部分的情况,都是被迁怒的东西坏掉,踢到的脚也痛到,就这样完了。」今川说,「而且有时候反而会搞得更生气。」



「性急吃亏嘛。可是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啦,益田。而且从状况来看,和上次不同,羽田先生好像不打算隐瞒自己介入其中这件事。」



都主动拿自己的别墅当陷阱了,就像中禅寺说的,羽田并不打算隐瞒吧。他是胸有成竹呢,还是漫无计划,这我就不晓得了。



「是一样的。」中禅寺怜悯地说,「是你说的色老头跟笨侦探的打地鼠游戏。」



「那跟我没关系啊。」益田发出哭声。



「怎么会没关系?你不是榎木津那里的员工吗?是自个儿找上门赖着不走的员工吧?不是奴仆志愿军吗?像那里的本岛,他才是毫无关系,却被抓去献祭的小羊呢。」



没错。我才叫无关。



「可是那不是恨得没道理吗?」



「是这样没错,可是发泄到无关的杂物上头,就叫做迁怒,不是吗?」



「我是杂物吗?」益田不服地说,但我觉得论杂物的话,我比较接近。



「是啊,既然变成这样,那也没办法了。嗳,谁叫你靠错老板了。下回你转世投胎,记得离榎木津那样的笨蛋远一点就是了。」



嗳,认命吧——和服的旧书商笑也不笑地说。



「我……」



益田短短地叫了一声,手伸出了一半,但主人看也不看他那副可怜相,从堆在背后的书中抽出一本,在桌上摊开。桌上还摆着那个桐箱。因为聊起窃盗骚动,感觉连诅咒都相形失色了。



益田「我、我、我」了几次以后,放声哭起来说,「我才不认命!」接着隔了一会儿,这次他「噢」地短促一叫,然后再次看我……



不晓得是不是终于神智失常了,他狡猾地一笑,说:



「这样啊,这样啊,我懂啦,中禅寺先生。」



「你懂什么了?」



主人连头也不抬,但益田坐着,挨近冷漠的主人,



「哎唷,中禅寺先生,你人也太坏啦。你明明全都知道,却还这样默不吭声,还说那种让人心寒的话……」



「全知道?」



「你已经识破真相了,对吧,中禅寺先生?然后呢,这个事件的构造看来跟上次是一样的嘛。换句话说,就像上次的本岛一样,我就算遭到怀疑,也不会被捕嘛。我很安全的,对吧?就是吧?中禅寺先生。」



的确,我被怀疑了,但我平安无事。



不,老实说,小角色的我连遭到怀疑都没有。



我虽然吓破了胆,但那完全是因为我是个懦夫,上次的事件里,不管事情怎么发展……我都是安全的。敌人看到的完全是榎木津,我是生鱼片旁边的白萝卜丝。不,是用来钓榎木津这条大鱼的海蚯蚓鱼饵。



「益田。」



此时中禅寺抬起头来,苦恼地打量着益田不正经的笑脸,好半晌……一声不吭。



「什、什么?」



「我呢,对于这个事件的性质是理解了,但完全不了解是什么样的手法。资讯太少了。」



「少来了。」



「我知道的只有敌人的首脑是羽田隆三,目标是榎木津,而榎木津阵营的你掉进了陷阱,只有这样。可是呢,益田,羽田隆三可没那么傻。他在种种意义上都称得上大人物,是个老狯而狡猾的老人。我想他是不会犯下同样的过错的。至少他不会蠢到重蹈上次的覆辙。」



「什么意思?」



「所以呢,我是在说,这次……不会像上次那么简单。对手太难缠了。你真的认命比较好。」



「这这这是什么话?」益田激动起来。



「唔,益田……会被拘留吧。」



「咦?」



「接下来敌人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完全无法预料。所以你的境遇是未知数。或许这是没有目的、没有展望的单纯骚扰行动,是只打算让你被判处实刑的阴谋。」



「就、就算我被判处实刑,榎木津先生也不痒不痛啊。」



「没错。」



他毋宁会高盟下—古书肆说。



我也这么觉得。



「所以呢——我是不晓得那个精力十足的老人想出了什么点子——但不管他使出什么样的方法,要打垮榎木津都是件难事吧。因为榎木津是个呆瓜嘛。不管对他做什么,我想都会是徒劳无功。羽田隆三是打算让他无法经营侦探业吗?但那也是白费吧。」



中禅寺把头歪向另一边说,「总觉得……」



「总觉得……什么?」



「不管怎么样,蒙受池鱼之殃的都是你们奴仆呐。嗳,益田跟本岛都无视于我亲切无比的忠告,主动自愿成了那个笨蛋的奴仆嘛……不管碰上什么事,都只能为自己的冒然行动懊悔,诅咒自己而已了呐。」



中禅寺冷冷地说完后,转过头交互看了一下矮桌上的桐箱和打开的书页。益田张着嘴巴,就这样僵掉了。



那是无声的宣言,你的事就此打住。



好恐怖的压迫感。



今川依然面无表情地说着「如何?」一样望向桌上的书本。



从他的口气听来,看样子今川和中禅寺在我们闯入之前——不,即使在我们闯入之后,也一直在调查那个面具。



「无可如何呐。」中禅寺说。



「是赝品吗?」



「不会是真品吧。可是说它是赝品嘛,也缺少决定性证据,总而言之,这的确是个无法一下子相信的东西吧。就算撇开你说的样式问题不谈,光是老旧的程度,就不能相信了。」



「它很古老吗?」



我暂且把僵住的益田搁到一旁,这么问道。



反正我本来介意的就是这件事。



中禅寺打开桐箱盖,取出面具。



「至少表面看起来很古老。可是这类东西的保存状态好坏,全都要看环境。温度变化、日光照射时间和干燥的程度会有很大的影响。不能光靠外表来判断。唔,如果这是最近才完成的,那仿古的技术真的是巧夺天工……可以说是大师技巧了。」



中禅寺翻过面具。



「所以样式才会成为问题。样式每一个时代都不同。样式有流行,而且技法也在模仿与钻研之中逐渐确立,所以如果看到某个特征性的技法,制作年代就无法回溯到那种技法确立以前了。这是基本。」



「没错。」今川说。



「可是如果是各地流传的民间古面,想要光靠样式一下子查出来,是相当困难的。有时候样式本身不会完全反映出来。也会有人制作一些落伍的面具,也有样式独一无二的独创面具。加之个人收藏的话,保存状况也不好。所以嗳,除了可以靠物品上面的文字来确定年代的面具以外,几乎都会被鉴定为年代不详。嗳,一般再早也是室町。此外都是不详、不明。大部分情况都是暧昧带过,像是从样式来看,应是江户中期之作等等。然而……」



中禅寺撇下嘴角,瞄了瞄在一旁正襟危坐、动物般的古物商说,



「今川兴起想要怀疑样式确立过程本身的欲望。可是呢……」



令川说那是妄想。果然就像本人自己说的,那是不可能的事吗?



中禅寺仿佛看透了我的心,说:



「也不是不可能。像法隆寺代代相传的伎乐面,应该就是奈良时代的东西。法隆寺的面具在明治十一年献给皇室了,但还有一面留在法隆寺,那个面具像是这样,头呈尖型,是叫做太孤父的面具,我想皱纹的感觉等等,与这个面具非常相似。所以今川的发想真伪姑且不论,这个面具是古物的可能性……并非没有。」



「偶然是白猪……是吗?」



「什么白猪?」中禅寺露出奇怪的表情。



今川大概没有把他那古怪的譬喻说给中禅寺听吧。



可是用不着我笨拙地说明,中禅寺似乎也已经了解,应了声「是啊。」



他比今川更敏锐。



「如果这是一面只是酷似后世能面的伎乐面,唔,就算古老也没有任何问题。但问题果然是这段……」



中禅寺再次翻过面具对着我。



「面具上所写的文字。文字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几乎无法辨读……不过好像是写着高德的贵人赐与之物,但是缺了许多字呐。」



「上面有写年代吗?」



「没有年代。」中禅寺答道,「上面没有任何可以确定制作年代的资讯。而且这些文字……应该是室町以后才写上去的吧。」



「果然是吗?」今川说。



「虽然没有确证,不过似乎无法再往前追溯了呢。所以……」



「如果是室町时代的面具,不就没有问题了吗?」



记得今川说能乐成立,是那个时候的事。



「不……我是说里面写上文字,应该是室盯左右的事。但制作年代又不同了,问题就在……这个部分。」



中禅寺指着面具内侧的中央处。



「前后文还是无法判读,不过这里……」



我把脸伸到矮桌上。凝目细看,勉强依稀可以看到墨痕般的痕迹,但在我看来,还是像污垢。



「这读起来是秦河胜三个字。」



「哦,那是……?」



我是电气配线工程公司的制图工,根本没听过那种经文还是咒文般的词汇。



「那很重要吗?」



「是啊。这段文字也可以读成……秦河胜所作之面。所以今川也吓了一大跳吧。」



「那个人是古代人吗?」



「他是圣德太子的亲信。」中禅寺说。



「圣德太子是那个圣德太子吗?」



「本岛,别用那种教人无从答起的问法问话好吗?说到圣德太子,就只有那个圣德太子了。就是用明天皇的皇子,厩户丰听耳皇子、上宫圣王、法大王。秦河胜是渡来人※的菁英技术者集团——秦氏一族的中心人物,也是那座以弥勒半跏思惟像闻名的广隆寺的建设者。」



(※渡来人指日本古代四世纪到七世纪之间,从朝鲜、中国来到日本定居的外国人。他价带来先进的技术及文化,对当时的日本的各方面发展大有助益。)



「那样的话……」



「是七世纪前半的人。」今川说。



「那……很古老呢。」



古老得要命。



难怪今川会惊讶。



「那个叫河胜什么的渡来人是雕刻家还是什么吗?技术者的头头之类的……」



「不清楚。秦河胜与其说是历史人物,已经变成传说之类了。他应该是自称秦氏的渡来人集团的首领人物,可是也传说他在讨伐物部守屋※时活跃、惩治了可疑的新兴宗教什么的,在古老的记录中,也有许多这类武人的一面。」



(※物部守屋(?~五八七),敏达、用明天皇的最高执政官,因排斥佛教而与苏我马子对立,用明天皇死后欲立穴穗部皇子为帝,被苏我氏攻讨而死。)



「他也是猿乐之祖。」



今川说,中禅寺接着道



「是世阿弥说的呢。嗯,秦氏当中有这样的传说,说河胜被圣德太子交付教授百济传来的伎乐的任务,因为秦氏是天王寺的乐人。河胜是猿乐之祖的记违,始见于世阿弥的《风姿花传》吧。」



「在那以前没有吗?」



「口传无从知晓,或许在《风姿花传》以前也有类似的传说。」



「有吗?」



「嗳,关于伎乐之类的传说应该是有,不过河胜被明确地当成猿乐之祖,是在世阿弥以后吧。《风姿花传》中说,天下动荡,上宫太子随神代、佛在所※之吉例,命彼河胜仿六十六物,并仿该六十六物制面予河胜……从这个时候开始,秦河胜就被神格化为演艺的始祖了。说什么他坐在壶中乘水而来、传播猿乐之后乘空穗舟※离去,后来还显灵在播磨,咸了荒猛的宿神等等,那根本已经不是人了。」



(※佛在所即佛陀出世之地,指印度。)



(※空穗舟为一种挖空巨木中心而成的中空小舟。)



「是神。」今川说。



「所以我认为将这类演艺的面具与秦河胜连结在一起本身,已经是室町时代的发想了。虽然无法判读,但我认为这不是室町以前写下的文字呐。」



「那,这果然……」



「不,我认为最好把文字看做与这个面具本身的年代完全无关。面具是文字写上去之前完成的,这一点应该不会错。所以呢……」



「京极堂先生的意思也就是说,把它当成传,秦河胜作之古面,制作年代不详,这样才是正确的做法吧?」



「差不多吧。」中禅寺说,像要戴上面具似地把脸凑上去。它应该是个诅咒面具耶。



「加上一个『传』字,至少就不是赝品了。可是应该也不是真品——就是这么回事。不过,如果这真的是秦河胜的作品的话……」



中禅寺交互看着面具内何与今川的脸,然后看我,悠哉地呢喃,「原来如此啊。」



「原来如此什么?」益田摇晃着浏海探上前来。



「哦,因为秦河胜遥远的子孙羽田隆三※,就是陷害我们益田侦探助手的罪魁祸首嘛。我心想这也是命中注定呐。」



(※羽田与秦日文发音皆为hata羽田氏为秦氏末裔一说,详见《络新妇之理》及《涂佛之宴》。)



「说这什么悠哉……呃,等一下,中禅寺先生。」



益田撩起垂下的浏海,露出苦恼的表情。



「到底要我等什么?」中禅寺厌恶地说。



「就是那个,那个肮脏的面具啊,中禅寺先生。如果、假设那真的是那个叫河胜的人制作的,那不就是国宝级的宝贝了吗?」



「国宝……是不到这个程度啦,不过应该会是重要文化财产吧。不过九成九不可能。」



「就算不可能,也是『传』,对吧?『传』。这么传说的话,当然也有人相信吧?」



「以前或许是吧,是过去式。」



「不,现在也有人这么相信,是现在进行式。例如说,把这个面具当成传家宝的人家,就会这么相信吧?」



益田不知为何有些激动地说。



「如果有这样的传说的话,那当然会信了吧,益田。但我刚才说的并不是传说,全是靠这个面具内侧的文字推测出来的,而这个玩意儿是莫名其妙地塞在连环画画家近藤的橱柜里的杂物……」



「近藤!」益田挤出声音似地说,「那、那是那个叫近藤的人的东西吗?是他的东西?所、所有物?」



他真的很激动。



我告诉益田,近藤是住在我隔壁的儿时玩伴,这个面具是从他家如同魔窟般的橱柜里面挖掘出来的。



益田他……



「喀喀喀喀」地笑了。好恐怖。



「怎么了?你发疯了吗,益田?」



「谁谁谁会发什么疯?这叫做绝处逢生啊,中禅寺先生。我真是太走运了。幸好我跟着本岛来到这里。因为这样,我得救啦。本岛住的星局田马场,对吧?」益田弓起腰来说。



「什么?怎么了?」我问。



「窃贼啊,窃贼。」



「谁是窃贼?」



「我已经识破了。我识破真凶是谁了!」



「果然疯了。」中禅寺撇下嘴角,扬起右边眉毛,「益田,你那反应简直就是榎木津。什么喀喀喀,给我说明清楚。」



益田站了起来,挺起胸膛:



「哎呀,中禅寺先生,关键时刻,我也是做得来的。听好喽,我在刚才那一瞬间,确信了本岛的总角之交,那位近藤先生呢,就是绝世大坏蛋,连续窃盗犯!」



「近藤怎么会……」



我完全不懂益田的思考回路。



「本岛真是没用呐,本岛真是有够钝的呐。」益田说着没礼貌的话,歪着薄唇邪笑个不停。真下流。「你没听见青木刑警说的话吗?咱们不是一块儿听的吗?你的注意力也真差呢。」



「什么注意力,这次的事跟我无关啊。他说了什么吗?」



「哎唷,不是你跟青木先生提起的吗?喏,青木先生说了什么?他是不是说,羽田的别墅失窃的东西是家传的国宝级面具?」



「你、你说它就是这个?」我忍不住拿起矮桌上的桐箱。



面具在中禅寺手里,而且我还不想碰它。那是诅咒的面具嘛。



「那个羽田先生,我记得他是秦氏的末裔吧?我可是知道的。织作家的事件,还有伊豆骚动,我都有关系嘛。那个色老头说了什么犹太啊徐福怎样的。犹太是那个,呃,叫什么的神社,是在太秦,对吧?说到太秦就是广隆寺。而徐福是秦始皇的使者,对吧?秦啊,秦。」



「这哪门子乱七八糟的说明?」中禅寺目瞪口呆。



「哪里乱七八糟了?我又不是中禅寺先生。那些罗嗉的细节,可没办法细细讲解。可是呢,只要大概说对了就好了。小地方不用计较啦。羽田先生自称秦氏的末裔,这是事实吧?被偷的可是羽田家代代家传的面具呢。而且是国宝级的。也就是说,那可不是非同小可的旧。说到羽田先生的祖先,而且旧到可以说是国宝级,当然就是那个秦河胜啦。」



「可、可是……」



这太武断了。



「可是近藤不可能……」



虽然也长得一副大盗模样。



「近藤不是小偷啦。」



「我也不是毛贼啊。」益田说,「的确,或许我看起来像个可疑人物,可是那是侦探业务所需。用一副可疑的模样四处乱晃,是侦探的本分。反之,那个近藤某人,听说他是个连环画画家,是吗?为什么一个连环画画家的家里会有如此昂贵的面具?而且自己家中竟然有好几样不认得的物品,这岂不是太不自然了?那当然不自然了。因为据我推测……」



益田演讲似地长篇大论到这里,用细长的眼睛俯视我。



「什、什么?」



「你实在是个烂好人。」



或许吧。



「他谎称不记得这样东西,把它塞给你,打算让你拿去给今川先生估估究竟值几两钱,是吧。偷是偷了,却不明白价值,一定是的,一定就是这样!」



「根本不是。」中禅寺制止。



「不、不是吗?怎么会?近藤先生的行动不是很不自然吗?」



「是不自然。」



「那……」



中禅寺突然蹙起眉头,一脸不悦地看起古面具。



我屏气凝神,等待中禅寺的下一句话。因为我善良的邻居突然被指控为真凶,这真正是晴天霹雳。可是中禅寺却迟迟不开口。



益田站着,扭过身体:



「到底是怎样嘛!」



「喂,益田,青木提过羽田家失窃的东西是哪些吗?」



「就是羽田家家传的国宝级面具……」



「那么……你记得其他人家失窃的物品吗?」



「咦?我记得是……香炉、毘沙门天像、刀子和手镜……这些吧?」



我记得好像是这样。



中禅寺又沉默了半晌,接着他看也不看我,却对着我慢条斯理地问了:



「本岛,你住的文化住宅有几栋?」



「我、我吗?我家是吗?十栋啊。」



「每一户人家都挂了门牌吗?」



「门、门牌?」



有吗?我没仔细留意过。



至少我家没有门牌。那算门牌吗?玄关口有个可以装名牌的框框,但我家是空栏。因为框生锈了,没办法抽放。近藤家也是一样。文化住宅这名称是好听,但说穿了只是大正时代盖的和洋折衷的简陋房子。



有些人家也装有类似信箱的东西,但挂有名牌的人家……



「不清楚呢。不,就算有也只是贴张纸,掉了就没了,我想几乎没有人挂正式的门牌。」



「邮差送信会困扰的。」今川说。



负责的邮差是熟悉那一区的老爷子,所以目前看起来并没有困扰的样子,不过的确,邮差换人的话,或许会不知所措。可是……



「这怎么了吗?」



没头没脑的是中禅寺。



「你的住处是第十栋吗?」



「咦?嗯,是最边边。每一栋有两列,各有五户,唔,从道路邢一侧进来的话,相当于我家背面的坂野家——那里只有一个老婆婆独居——坂野家跟我家是最尽头。旁边就是大水沟了。隔壁是近藤家。唔,从道路过来算是最里面……这到底怎么了?」



「这怎么了?」益田也同时说,「就、就就是嘛,想要听到解释的是我们才对呢,中禅寺先生。本岛的住家环境跟我的冤罪没有因果关系吧?」



「近藤家是什么时候遭小偷的?」



「哦,上星期六上午。前天的事。房间里乱成一团,整理好的时候都深夜了,累得我昨天睡了一整天,然后就到了今天,错不了的。」



「上午啊……那个时候你人在哪里?」



「那天是星期六,我去了公司,不过现在不景气,没有工作,中午我就回来了。这怎么了吗?」



我回家后正闷闷不乐地胡思乱想时,近藤就来了。



中禅寺要我更详细地说明当时的时间经纬。



「哦,我下班回家的时间……我记得是正午,要不然就是快正午。因为太闲了,还没到中午我就离开公司了,然后我吃了饭……」



接着我坚定再坚定地下定决心绝对不再去找榎木津了。虽然才隔了一天,我的决心就化为泡影了。



「……近藤来找,是下午三点过后。」



「今川说,近藤为了查出有什么东西失窃,将收在橱柜里的家当全部搬了出来,那花了多久时间?」



「问得真细。整理花了八个小时以上,不过拿出来应该更快……大概两、三个小时吧。」



「那么近藤外出回来的时刻,跟你从公司回来的时刻差不了多少,是吗?」



「嗯。」



实际上怎么样呢?



「呃,我并没有正确掌握近藤的行踪,不过或许我比他更早一点点回到家也说不定。近藤说他去送完成的连环画,外出了两小时左右。从过去的经验来看,他从来不会在十点以前出发去画商那里……」



「原来如此啊。」中禅寺说,「是弄错了啊。」



「弄错?弄错什么?」



「这么一来……表示敌方犯了致命的过失呐。」



「敌方?是说羽田先生吗?」站着的益田前屈似地探出身子。



「是啊。可是,虽然是个致命的过失,但或许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因为本岛跟近藤很要好。这个失误或许不太有意义。不……我知道了。我本来还在纳闷他们究竟想怎样,嗳,原来如此啊,我几乎懂了。懂是懂了……这阴谋呢,是啊,你也是毛贼。」



「嘿?」



中禅寺居然指住了我。



「我、怎么会……?」



「嗯,可是这个计划好像出了一点纰漏。只要咬紧这一点,本岛——不,不行呐。看对方怎么出招,搞不好你也会被捕。」



「什、什么意思!」



这次轮到我探出身子了。



「我、我只是个平凡的小市民,怎么会被逮捕……」



我是莫名其妙。



「我不是再三再四地说过,都是你自己要跟榎木津扯上关系的。你为什么就是听不进去我的忠告?和榎木津混在一起,就等于是放弃了平凡的一般市民的头衔了。你差不多也该认清这一点了。听好了,就像益田胡猜的,这个面具应该是羽田隆三的东西。至于是不是具品,那就像我刚才说的,即使有什么传说,也很难说那个老头子是否真心相信……不过一样东西的价值,那才是说了算。」



中禅寺说着,「原来这是羽田家的传家宝面具。」把面具收回桐箱里。



「羽、羽田制铁顾问的宝贝,怎么会在近藤家的橱柜里?那一定是搞错了吧?」



「没有错,这是阴谋啊,本岛。」



你也被陷害了——中禅寺说。



「我吗?」



「是啊。嗳,这个轻浮的侦探,被花言巧语蒙骗,做出一连串轻率的行动,近乎滑稽地完全掉进陷阱,漂亮地以毛贼身分出道了。



「请等一下。」益田坐下。



那动作就像泄了气的气球。



「问题是赃物。这个愚蠢的毛贼虽然有偷窃的行径,却没有被窃的物品。他只在发生窃案的现场闲晃,只侦查发生窃案的家庭情况,极尽可疑行动之能事,完美地塑造出毛贼形象,不过这个毛贼样,其实是虚有其表。任谁来看,益田都是窃贼,但他手中却没有失窃的物品,这样就缺了临门一脚了。」



「我、我是清白的嘛。」



「对方想让你有罪啊。所以才做了精心布置,不是吗?」



「就算想,我也是清白的啊。」



「有罪无罪不是由司法来判断的吗?」



「是是是这样没错,可是我是清白的。」



「那我订正好了。对方无论如何,都想捏造出一桩冤狱。换言之,失窃的物品,迟早一定会在榎木津身边被找到……计划就是这样的。」



「计划?」



「是啊。都花了那么多功夫,做到这种地步了,当然要收尾啦。益田偷走的——被当成益田偷走的东西,绝对会在与榎木津有关的地点被找到才对。所以我才说除非找到真凶,否则是不可能洗刷冤情的。可是,想要溜进榎木津的事务所,栽赃进去,相当困难,对吧?和寅一直待在那里,而且他意外地神经质。嗳,如果侵入榎木津的房间,他房间里衣服乐器什么的丢得像个垃圾场,想藏在哪儿都行,但那里是大楼嘛。事务所又不在一楼,难以入侵。如果像个黑帮分子硬闯进去,就没有意义了。嗳,要摆在益田租的地方感觉是很容易啦。」



「很、很容易啊。而且我不常回去嘛。」益田说。



「可是就算容易,那样一来,就不容易把榎木津给拖下水了吧?益田偷的东西在益田的租屋处找到的话,就只是益田是个窃贼罢了。」



「我不是窃贼啊。」



「知道啦。可是那样一来,就变成一个单纯地陷益田于罪的策略而已了,不是吗?敌人的目标完全是榎木津,要陷害益田这种小角色,这样的圈套也太小题大作了。」



「托您的福,我就是小角色。」益田神气地说。



「敌人在先前的神无月事件中,相当仔细地调查过榎木津的周遭了。所以,唔,他们已经推测出……榎木津的身边谁可以拿来当成牺牲品。」



中禅寺再次指住我。



真是讨厌到了极点。



「我……吗?」



「就是你啊。仔细想想,在银信阁事件里,你是最为活跃的一个。」



「中、中禅寺先生不也在暗地里活跃吗?还有其他……对了,像沼上先生……」



榎木津身边有许多可疑人物。



「羽田隆三不会对我出手的。」



中禅寺以冷静的声音斩钉截铁地说。



「不会对你……出手吗?」



「我也不想对那种老头子出手,对方肯定也是一样。再说,沼上是我的朋友,和榎木津没有关系。可是本岛是把银信阁事件带到榎木津那里的人,与委托人又认识,而且还自称侦探助手。」



「那、那是假的……」



是情急之下的谎言。是随口胡诌。



「就算对你来说是谎言,对委托人而言,现在也依然是真实。事件结束之后的现在,你依然戴着那样的面具吧?」



的确,我完全没有辩白清楚。



事到如今也很难开口承认那是骗人的,而且我认为就算置之不理,今后我们应该也不会再有关系了,所以就这么丢着没管了。



「我以前也忠告过你,为了应付场面而撒的谎最要不得吧?」中禅寺语气满是嘲讽地说,「原来你们完全听不进去我的忠告啊。嗳,你们的主人不是我,是榎木津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吗?」



我非常想听。



这我已经切身体会到了。



我深自反省,也深深后悔。



可是,



「总之因为这样,敌人相中了本岛。是保管益田偷走的赃物的角色。」



「就说我没偷了啦。」



「你很罗嗦喔,知道啦。然而,本岛做为榎木津的奴仆,算是新人,资历也很浅吧?」



「我……我也还不到一年啊。」益田说,「差别根本微不足道嘛。」



「是这样没错,但你已经完全跟那个笨蛋混在一块儿了啊,益田。待遇姑且不论,你是每天上班的正职员工,玫瑰十字侦探社的一些杂项工作也是你在负责的吧?相较之下,本岛没有存在感,外表也很低调凡庸。」



好过分。



虽然过分,却是事实。



「我想那些人虽然知道本岛的地址,却不清楚共有十栋的文化住宅中,哪一户才是本岛家吧。」



「咦?也就是……」



「是啊。但也不能在邻近打听本岛先生的家是哪一户啊。与邻居接触是很危险的。而且万一问到的就是本岛家,那计划就全毁了。那些人在干的不是侦探工作,而是设圈套害人嘛。所以敌人对没有贴出门牌的人家……」



「啊。」



近藤说除了自己家以外,还有四户遭小偷了。



「那……」



这表示十栋之中,包括我家和近藤家在内,总共有六户没有挂门牌,是吗?



「他们潜入每一户,确认住户是什么人吧。我不晓得近藤是怎么说的,不过那几家实际上应该没有窃盗损失才对。只是应该锁上的锁打开了,或是室内有遭人翻过的形迹而已吧。即使如此,闯空门还是闯空门,大部分的人都会心想只是因为没有值钱的东西,才没有被偷。」



「那近藤是……」



「他被搞错成你了。近藤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听好了,本岛,闯空门的呢,例如偷跑进来翻箱倒柜的时候,一定会从最下面开始开抽屉。因为这样就不必再关上了。」



「哦……」



的确,从上面开始开的话,不一一关上,就没办法打开底下的抽屉。



「你那里也一样。挂出门牌的人家就跳过,从马路那里依序入侵,确定是无关的人家,就丢下继续找下一户。然后敌人来到近藤家,结果搞错了。一定是因为那个……」



「招猫,是吗!」



「你也有一只吧?」中禅寺问。



益田诧异地抬头说:



「咦?本岛的猫不是被榎木津先生给砸个稀烂了吗?」



「那是小池英惠小姐的猫。我拿去的猫被小池小姐拿走了,所以现在不晓得在哪里了……可是那只猫其实也是近藤的……」



「那么近藤先生家应该就没猫了啊?」



「不是的。」



近藤有一段时期拥有两个招猫。一个举右手,一个举左手。



举左手的被小池英惠拿走,下落不明的是在豪德寺买的举右手的猫,也就是和我的一对的猫。



「不,可是怎么会……」



「我想情报来源应该是奈美木节小姐吧。」中禅寺说。阿节是银信阁社长家的文佣,也是五德猫事件的委托人。我因为偶然在豪德寺邂逅那个女孩,人生方向稍微偏离了正道。



「遇到她的时候,你是不是带着招猫?」



没错,我当时就带着招猫。



我和阿节是在豪德寺遇见的。而且我等于是为了买招猫才去豪德寺的。这么说来,我在撕下的招猫包装纸写下玫瑰十字侦探社的电话号码,交给了阿节。纸上没有商品名,不过撕破的时候,她应该看到了里面包的招猫吧。



「那么……也就是他们认为文化住宅中,有豪德寺招猫的人家就是我家?这样会不会有点太不牢靠了?」



其他人家也有可能有招猫。



「不是的。」中禅寺说,「我不晓得是谁,但应该有人先潜进去,好确定住户吧。像是有小孩的人家,只要进去看上一眼就知道了。如果晾着换洗衣物,用不着进去也看得出来。只要看看玄关的鞋子,就可以推测出家庭成员。其他的人家,住的是不是都是夫妻档?」



「嗯,有不少夫妻,也有的人家有小孩,还有独居老人。」



「你是暮气沉沉的单身男子,而且不是老人。每一户进去的人家都落空,最后他们找到了一户符合单身男子的肮脏杀风景人家。唔,要是屋里摆着画到一半的连环画什么的,或许多少还会起疑一下。」



可是没有连环画。



近藤拿去交货了。



「只看到画材,不会起疑的。你担任侦探助手的余暇,还兼电气配线的制图工,这一点他们也已经调查到了吧。大概只会觉得是制图工具。」



制图工算余暇工作吗?



「然后侵入者发现了招猫。然后他们误会了。以为找到了。那天是星期六,等到下午,屋主可能就会回来,他们急了吧。然后……」



他们依照预定,把赃物藏起来——中禅寺说。



「藏起来?」



「就像我刚才说的,侵入者不是来偷东西的,而是要把益田偷走的—被当成益田偷走的东西栽赃进来的。」



「咦?那样说的话,那堆杂物里面有赃物……?」



「喏,不是有很多吗?包括这个面具在内,没有印象的物品……」



「啊。」



是指古老的手镜等等的吗?



「可是刀啊毘沙门天的……」



我记得没有。香炉好像有好几个,但近藤并没有说他没有印象。



「我想香炉一开始就藏在箱子里吧。可能只掉包了里面装的东西。要是一下子就被发现,对敌方来说也是困扰。佛像一定也藏在某处。刀子可能是和巡回艺人的长匕首的内容物掉包……明明是竹刀,是不是满重的?」



我这个凡庸的制图工不可能知道竹制的长匕首应该有多重,不过我记得不算轻。



「无关的人家,应该是翻箱倒柜,门户大开,不过如果敌人认定那里就是本岛家,应该会掩饰潜入的形迹才对。万一两三下就被发现,那就没戏唱了。门也照原样锁回去了吧?」



没错。



近藤也说如果不是发现招猫不见,他应该也不会发现有人入侵家中。



「呃,可是……对了。」



近藤的招猫不见了。我这么说,中禅寺便说,「那个招猫一定是被拿去用在和鞭子一样的用途上了。」



「鞭子!是说那个鞭子吗?」



「没其他鞭子啦,益田。嗳,我想偷走鞭子的,就是自称鲸冈勋的外遇调查委托人吧。他一开始是直接去事务所的,对吧?」



「鞭子从那天就不见了!」益田大声说,「啊,的确,和鲸冈先生说话时,我拿着鞭子把玩。可是……后来就再也没看见鞭子了。」



「附近频传的闯空门事件,全都是障眼法吧。近藤家不见的东西,只有那个招猫吗?」



「咦?呃……」



近藤说还有鸭舌帽和仿造手枪。



「原来如此,有这么刚好的东西啊。」中禅寺窃笑,「时机一到……我看要不了多久吧,就会发生本岛戴着那顶鸭舌帽,拿着仿造手枪强盗未遂的事件吧。」



「本岛是强盗啊?」益田愉快地说,「强盗比毛贼更要坏多了呢。罪也重多了。太好了,太好了。」



「一点都不好。你也是共犯啊,益田。」



「我、我是清白的啊!」



我也是清白的。



或者说,根本什么都还没有发生。



「唔,强盗事件会未遂以终……才对。未遂的话,我想连续行窃五户人家更恶性重大多了。然后呢,现场会炫耀似地掉下仿造枪、招猫等等的。」



「怎、怎么会掉着什么招猫呢?」



「唔,这个啊……嗳,关于招猫,我是觉得是不可抗力啦。敌人当时可能也慌了吧。」



「慌了?」



「他们根本就搞错人家了,其实也没什么好慌的……不过你比平常星期六回家的时间更早一些回去吧?敌人的同伙之类的在小巷子监视,看见你走回来的身影,慌忙通知屋里的伙伴。所以他们慌了手脚,不小心把招猫给拿走了……我想这或许才是真相,但既然拿走了,应该会加以活用吧。随身带着招猫的强盗是很好笑,不过这是圈套嘛,没办法。」



「没办法?」



「没办法啊。然后……本岛会被怀疑。」



「呃,所以说……」



「而且警方有你的指纹。」



「啊。」



我前几天主动撩下了指纹。



「然后你家会被搜索,会找到赃物,益田和本岛会变成共犯,玫瑰十字侦探社会曝露出拿侦探招牌当掩护的窃盗集团真面目,榎木津会被怀疑是窃盗集团头头,最后只能收起侦探社……」



这计划真是太随便了呐——中禅寺目瞪口呆地说。



「是很随便。」今川也说,「这件事对榎木津先生来说,一定是不痛不痒。伤脑筋的只有这些人而已。如此罢了。」今川面不改色地说。



「如此罢了吗!」益田尖叫,「好过分,太过分了。这实在过分到底了。帮帮我们啊!」



「帮不了,这无法逃躲,面对现实吧,益田。」中禅寺冷冷地说。



「这样好吗,本岛?」



「不,不好。」



一点都不好。



可是,



「可、可是,可是啊,中禅寺先生,招猫、手枪和鸭舌帽都不是我的东西啊。全都是近藤的。呃,赃物也是在近藤家,我家是空无一物,甚至连家具什么的都没有。而且我的猫……」



还在我手里。



「猫也还在我家。」我主张说。



「那么,虽然对近藤过意不去,但可疑的就变成了近藤吧。近藤与玫瑰十字侦探社无关,那么……」



中禅寺默默地指着桌上的桐箱。



「这是什么?」



「诅、诅咒的……」



「不是啦。这是赃物啊。那么,这东西是谁拿来的?」



「今、今川先生……」



「是你。」中禅寺厌烦地说,「你忘记了吗?这个赃物,是你拿去待古庵的。所以我不就说了吗?敌人的确是搞错了目标的住处,犯下了以某个意义来说是致命的过失,但这个过失,看来对大局并没有影响。因为被误以为是你家的近藤,跟你非常亲近……」



你们这下子就变成玫瑰十字窃盗团了——中禅寺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真教人头疼……如此这般,侦探小说中说的解谜部分,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你们没有明天了。」



「只、只到今天了吗!」益田从鼻子泄出气来。



「我不晓得是到今天还是明天,不过我一开始不就说过那么多遍了吗?认命吧。真是不死心。」



——连我也是吗?



我什么都没说,中禅寺却说「你也是。」



「还有……不管这个面具拥有多少价值,这下子也不能怎么样了呢,今川。要是贩卖赃物,也会影响到你店里的信用。我也不想和它扯上关系。真正是诅咒面具。好了,本岛,你带着这个面具,快给我回家去吧……」



冷酷无比的旧书商用一种让人绝对不敢顶嘴的恐怖表情,把桐箱推回我这里。



可是推到一半,那只手突然停住了。



古书肆的左眉慢慢地扬起,嘴角撇了下去。



「怎么了?」今川问。



「哦,我净是注意里面装的东西,没怎么留意箱子……」



中禅寺拿起箱盖,讶异地端详。



「祸字……姑且不论,它旁边的字倒是很新呢。」



「是吗?」今川也看过去。



「书写的年代显然不同……或者说,今川,这很新啊。喏,你看,墨痕的状态完全不同。」



「是……最近写上去的?」



「不,应该不是最近,不过是很后来才写的。唔,不,等一下,我好像看过这个笔迹。」



「中禅寺先生看过……?是知名的书法家吗?」今川接着问。



「我想应该不是。」中禅寺纳闷地偏头说,「是在哪里看到的呢……唔唔…里头有护符,对吧?」



中禅寺说,今川从箱中取出那张护符。



「这个吗?不晓得上面写了些什么。」今川说,把护符递给中禅寺。



「这是陀罗尼的护符。」



「是陀罗尼吗?」



「是啊。这是将一切邪魔燃烧殆尽的陀罗尼护符……不过这种样式,是江户末期以后的呢。纸也是……没那么旧。搞不好是快到明治时代左右的东西。可是……至少不是昭和的。」



「这样吗?」



「嗯……那这个无关吧。」



中禅寺把护符放回箱子里,盖上盖子,这次凝视起撕破的封印部分。



「啊啊?」



这反应以古书肆而言很稀奇。



中禅寺交互比对封印的朱字与箱盖上的文字后,说「笔迹相同」,然后再次短促地「啊啊」一声。



「你想起来了吗?」



「嗯,太意外了。不……这样啊。但论可能性,是有十足的可能性呐。」



「怎么又在讲面具了啦?」



益田闹别扭似地顶出尖细的下巴。



「为什么会这样嘛?那种面具别管它了啦。为什么面具比人还重要嘛?反正是赃物嘛。管它再有价值——不,就算没价值,反正也不能把它怎样不是吗?何必为那个可恨的羽田老头鉴定呢?」



对了,把它扔了怎么样?——益田说。跟我对近藤说的话一样。



「只要把这些赃物全部丢掉,就没有任何证据……」



「不行。」中禅寺当场驳回。



——原来如此。



我明白了。



赃物——虽然实际上并不是益田偷来的——每一样似乎都是颇具价值的物品。像眼前的这个诅咒面具,甚至是相当于国宝级的东西——传家宝。每一样都是……



因为如果是便宜货,计划曝光的时候,有可能被直接拿去丢掉吧。



不,这不是金额的问题。



其他东西姑且不论,这个面具似乎是设下圈套的主谋的所有物。我想一般是不会把传家宝拿来用在这种圈套上的。青木说,羽田在搜集美术品,他应该还有许多其他昂贵的物品。即使如此,还是有理由非得要这个面具出马不可。敌人需要的不是金钱价值,而是文化价值。



具有文化价值的东西……



没办法丢。



敌人是不是已经料到,如果会有人识破计划,那绝对是中禅寺,而他绝对不会丢掉或破坏这类东西?



这么想想,这个面具才是这个圈套的最佳诱饵。赃物必须是尽可能具有文化价值的东西才行吧。



所以才会拿出传家宝来吧。



「比起活人的将来,老面具更重要,是吧?」益田哭道,「本岛,你看看,这些人对这些无关世俗的事,就严肃个半死。明明眼前前途无量的青年侦探跟人畜无害的制图工这两个善人的人生就要结束了说……」



人畜无害的制图工——这样的形容让我强烈地感到介意。虽然这是事实,也不是特别贬损我吧。再说……



——就要结束了吗?



我人畜无害的人生。



「咱们可是山穷水尽呢。对自己人的不幸这么冷漠,一谈到面具妖怪什么的,却马上沉迷其中。你说对不对,本岛?」



「唔……」



我想上次益田对我也很冷漠。



「才没那种事。」中禅寺说,「我是在说或许有胜算。」



「胜算是什么蒜?有那种蒜头面具吗?」益田自暴自弃到了极点地说。



他消沉沮丧。看到别人先萎靡,我有种来不及萎靡到的感觉。



「益田,没必要装那种可怜兮兮相。你这种轻薄的家伙,不管是挫折还是呕气,这世上都不会有人为你心痛。你那种态度,装了也是白装。我说的是,或许……有办法让那个羽田隆三狠狠地吃上一次瘪。」



「吃瘪?」



「等我一下。」中禅寺说,站起来走出客厅,不久后拿了一个文箱般的东西回来。



「因为得写贺年片了,我昨天正好在翻阅一些旧信,呃……有了。」



「有了?有什么?」



中禅寺从文箱里取出一只信封,翻过来细细地与桐箱的封印比对。接着他从信封里取出信纸,和箱书放在一起比较。



非常严肃。



今川看到他那个样子,露出真的就像那些纸糊鬼面具般的表情来。



「呃,京极堂先生,你说眼熟,莫非那是你朋友的笔迹吗……?难道是羽田隆三的笔迹之类的?」



「这你就猜错了,今川。」中禅寺露出凶恶的眼神,「我跟那个老人,并没有个人书信往来的关系。我才没有跟那种俗物当笔友的低级嗜好。嗯,我想应该没错。这字迹很流丽,可是如果真是这样……



那个老人应该不晓得这个事实吧——中禅寺表情变得更加凶恶地说。



「这个事实?」



「哦,只是推测。现阶段我什么都不能说,不过嗳,既然对方都像这样拿这个面具当诱饵设圈套了……」



那他应该不晓得吧——中禅寺说,收起信封。



「什、什么跟什么啊?中禅寺先生?那么你说的胜算,不是在说那个面具吗?」



「不,就是在说这个面具。」



「那个面具怎么了?你说要让他吃瘪,要怎么做?总不会是要塞面具给他吃吧?中禅寺先生,透露一点嘛。」



「吵死了。」古书肆露出凶恶的表情瞪着益田,「还是索性就照你说的,把这个面具扔了算了?这样一来,连那半丁点的胜算也要没喽?」



中禅寺假装就要随手扔掉装着面具的箱子。



「住手呀……!」益田大叫,「我是一头雾水,不过至少还是留下那半丁点的胜算吧。」



「就算丢了,我也一点都不痒不痛啊。」



「不,呃,那么中禅寺先生说的那半丁点的胜算,难、难难道是想到了该怎么救我吗?请你再说清楚……」



益田似乎再也按捺不住,身体有一半都探到矮桌上的时候——



我涌起一股糟到了极点的预感。



瞬间——纸门左右大开。



预感成真了。



「哇哈哈哈哈,喂,京极,有啦有啦!」



「榎、榎木……」



是榎木津。



不管怎么样他都要热闹登场就是了。我甚至觉得旁边没有锣鼓助阵反而不自然。如果这里有锣鼓,应该要齐声奏乐才正常吧。



榎木津用鼻子哼了一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望向我等奴仆。和下午拜访事务所时相比,我早了一些被注意到。



「怎么!毛贼跟本岛贡札雷斯还有恶心的乃介都在啊。你们竟然还活着啊,真是不死心。罪犯跟珍兽什么的,就快快被处刑,为你们的愚蠢向世人道歉吧!不管那个,京极。」



榎木津飞快地撇下奴仆,望向主人。古书肆倦怠地仰望吵闹烦人的侦探。



不过,



我差点听过就算了……可是贡札雷斯这称呼也太扯了吧?



「我说你啊,」中禅寺登时变得面无表情,念台词似地以平板调说,「拜托你,可以安静点开纸门吗?反正你一定是在老家找到追傩式的全套服装,跑来叫我教你怎么弄,是吧?」



「亏你猜得出来呐。」榎木津好像真的很吃惊。



我觉得这个结论连凡人的我都想得到,榎木津却连声嚷着「好厉害好厉害。」高兴地笑。接着他突然变回一脸正经,眯起眼睛看中禅寺。



「喂,你……」



「干什么啦?毛毛躁躁的。可以别杵在那里碍眼吗?快坐下来吧。」



「那我坐了。」



榎木津在中禅寺正面坐下。



我和益田闪到左右两边。那与其说是让位,更像紧急避难。



「好了,我坐了。坐下了。喂,你……」



榎木津凑近中禅寺。古书肆像要避开侦探似地,身体歪向一旁。



「干嘛?感觉好可疑呐。你刚才别开视线了,是吧?唔,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好像很好玩又不太好玩的事?」



「你在怀疑什么?你才更可疑多了。再说,这事跟我完全无关,所以不好玩也不好笑啊。只是你那两个坐在那两边的奴仆……」



「这些家伙是爱哭鬼的无能之辈,让他们哭去吧。谁叫他叫哭山呢?反而教人想把他弄哭呢。揍下去会哭吗?」



「我已经哭了啦。」益田说。



「哇哈哈哈哈,真是个哭山。这里要是再来上一只狼,就可以上演狼号鬼哭了。真可惜呐。真想听听狼号鬼哭呐。咦?」



此时榎木津也蹙起了眉毛。



「喂,京极。」



侦探凝视着中禅寺的头顶一带。



「果然呐。」中禅寺说,「我就在想会不会是呐。你认得,是吧?确定没错吗?」



「我怎么可能弄错。」榎木津不可一世地说,「没错是没错,可是我不懂意思。我也不想听你说明,不过那好玩吗?」



「有人说不好玩。」



中禅寺说着,交互看着我和益田。



「真麻烦呐……」中禅寺抚摩下巴。「总觉得不合我的品味。」



「这不是品味的问题吧?」益田说。唔,我也这么觉得。



中禅寺懒散万分地「唔唔」呻吟,心不甘情不愿地转向榎木津。



「如何,榎兄?你还要……大闹一场吗?」



「呵呵呵。」



榎木津笑了。



不安。真令人不安。



「嗳……如果这次能够请到厉害一些的大人物出马,那就更是如虎添翼了呐。这样也行吗?」



「哼。」榎木津在鼻子上面挤出皱纹。「我才不要跟那玩意儿说话。你自个儿谈得拢的话,不关我的事。」



「这样。」中禅寺抱起双臂,「那……嗳,既然益田哭个没完,本岛也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现在的我看起来快哭了吗?不,说老实话,我真的很想哭。



「真是的,这个年关,到底要给我惹出多少麻烦才甘心……不过就当成追傩式的预演好了。」



倦怠地这么说的中禅寺也……



看着我笑了。



6



无法释然。



这种状况,不管谁说什么,我都无法接受。怎么样都无法释然。就算明白这是为了在火苗烧到自己屁股之前先灭火才做的事,我还是百般不情愿。



坏蛋一伙——在我心中,侦探与坏蛋已经变成同义语了——的动作迅捷无比。一如既往,没有任何绵密的商量,即使如此,榎木津和中禅寺却在默默之中策画好了什么,我们奴仆完全掌握不到整体的样貌,就这样被团团转地耍来耍去——不,中禅寺也就算了,我实在不认为榎木津明白状况。他那感觉分明是「好像很好玩,我也要参一脚。」



那个名侦探应该完全没有自己是始作俑者的自觉,也丝毫没有要救助困窘的奴仆的意思吧。然而榎木津却用一副好似看透了一切的坚毅傲慢态度命令我们。



我一头雾水。



根本不可能明白。



所以我茫无头绪,但事实似乎是:状况不容再继续拖拖拉拉下去了。



要是慢吞吞的,可能一个酷似我的男子就要戴着近藤的鸭舌帽,一手拿着仿造枪,不知为何抱着招猫,在某处引发强盗未遂事件了,那么一来——在各方面——就太迟了。迟了的话,遭殃的好像会是我,而且和上次不一样,听说这次我会被逮捕,都被说到这个地步了,我也不能不帮忙。



虽然是不能不帮。



可是至少也告诉我一下作战内容吧。



尽管莫名其妙,但益田被吩咐去查出羽田隆三的行程,而我则被命令火速回收赃物,送到待古庵去。



确实,要是东西被毫不知情的近藤给卖到附近的旧货摊去,一切心血全都白费了。我那虽然有整顿能力,却缺乏整理能力的朋友,总是会把到手的东西全部收起来。



虽然会收起来,但不会丢掉也不会卖掉。这是近藤的一般做法,不过这次却不能保证也是如此。



因为他对那些东西没有感情。那不是他的东西,这也是当然的。



所以或许他会把东西丢了。



不,丢了还好,万一卖了……大概可以卖到高价。而如果近藤因此变得口袋铛啷铛啷,我们就成了不折不扣的窃盗集团了。



要是那样就惨了。这点事连我都想得到,所以我火速冲了回去。



我一边跑,一边感到空虚。



十二月,在师走※奔跑的是老师。



(※师走原本是日本阴历十二月的别名,现在也指新历十二月。意思是年底时候,连平日端坐诵经的师僧也会忙得四处奔走。)



而我是胆小的凡人。



为什么凡人的我要奔跑?而且甚至还向公司请假。



汗流浃背不停工作,才是小市民的本分。而玩到不小心忘了工作,也是愚民的天性吧。



然而我……虽然汗流浃背,却不是在工作,话虽如此,却也不是忘了工作耽溺于玩乐。我的情况,只是忙乱得全身出汗而已。包括冷汗。



到底是怎么搞的?



翻过堤防,弯进小巷,进入湿气重的低地。眼前是古老的和洋折衷的文化住宅……



我慌忙开门一看,近藤大熊坐在像是整理了一半的一团乱房间正中央,穿着绵袍,头上扎着手巾,正在画连环画《机关侦探帖》的底稿。



「怎么,本岛,有何贵干?」熊发出旧时代的招呼问,我朝他的手上一看……他竟然把那个疑似装董局级香炉的箱子拿来当文镇用。



我没有半句说明,当场把它拿起来,打开盖子出示内容物问,「这是你的吗?」



近藤露出硕大健康的牙齿答道,「你终于脑袋烧坏了吗?本岛?」



「脑袋是没坏,倒是我觉得人生失败了。总之你看仔细,这个香炉不是你的吧?」



「是在下的东西啊。它就在舍下嘛。」



「在你家的东西不一定就是你的东西啦。怎么样?这东西看起来昂贵得要命耶。」



真的是个豪华而精致的工艺品。



「这绝对不可能是你的。你根本没见过它吧?对了,那把长刀哪去了?」



「长刀?噢,你说拿来当《旅乌鸦假面江湖客》的参考资料的竹刀吗?」



「不要画那种古怪的连环画啦,所以才会一下子就被腰斩。嗳,管它是什么资料都好,快点拿出来。」



「不就拿出来了吗?」近藤拿起搁在暖炉矮桌旁边的刀子,一把抽出来。



「笨笨笨蛋不要砍啦!」



「竹刀怎么砍得了东西?」



「你看仔细!不觉得重吗?不是闪闪发光吗?」



「嗯?这么说来,的确沉甸甸的呐。」近藤说,把脸凑近刀子,但才凑到一半,刀身竟冷不妨从刀柄脱落了。



「呜哇!」熊吼道,「这、这是真家伙—本岛,怎么会这样?本岛,你看看这个,刀柄都被刀身的重量压得裂开了!只差一点在下就要血肉横飞了!」



「所以我不就说了吗?别人的话你也听进去一些吧,近藤。还有……喏,那个手镜跟毘沙门天。」



「你怎么会知道毘沙门天!」熊又吼道。



「真的有吗?」



「该说是有吗……它就祭祀在那儿。」



「祭祀?」



近藤指着天花板角落。



他的手指前方设了一个又小又肮脏的神龛。



平常根本不会意识到那里有那种东西。



「祂是突然显灵的。」



「什么?」



神龛里站着一尊神像。



「我以为是神佛显圣,吃惊不已呢。」



「笨、笨蛋,你信的是其他宗派吧?这种状况怀疑一下好不好?还神佛显圣,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好吗?」



「这是神佛混合※啊。我以为是祥瑞之兆呢。」



(※指日本固有神明与佛教信仰折衷融合的现象。这里因为佛教的毘沙门天像出现在祭祀神道教神明的神龛上,故近藤如此说。)



「完全相反,那是凶兆。好了,近藤,我没时间跟你详细解释,就算解释了你应该也不会相信,我也懒得解释,不过如果你继续留着这些东西,我平静而卑微的人生马上就要宣告终结了。你那丑陋的人生或许也会跟着再见。等在未来的,只有挟带着惊涛骇浪的悲惨活地狱。如果你今后还想走在阳光底下,就把它交给我。」



「本岛。」近藤解下头巾,「阁下最近是不是个性变了?」



「个性……?什么啦?」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更逊的家伙。低调不起眼凡庸无可无不可不烧香也不放屁……」



「罗嗦啦,不行吗?」



「不是不行,可是突然闯进别人家里,叉着两条腿连珠炮似地滔滔不绝,这一点都不像阁下。而且你的口气也有点像古装剧。」



「口气是像你的啦。其他的……」



——不想说。



虽然我觉得不可能,可是难道我真的被影响了?



「别、别罗嗦那么多了啦,如果你还想要幸福的明天,就听我的话,把它交给我。求你啦。」



结果我这人到最后还是只能恳求。高压的态度怎么样就是不合性子吧。我恳求哀求再跪求,拿到了四样赃物,再次跑了起来。



我一边跑,这次怕起来了。



因为这一切都是真的。



说这话感觉好像会被骂「事到如今还说这什么话」,但光听别人说明,全都不关己事,听到的内容只能是故事。



故事总是飘浮在距离现实有些遥远的地方。



处在漩涡之中,就看不见故事了。



平常的话……体验会变成记忆,记忆以谈话的形式重现,然后现实才会变成故事。然而这次却是反过来了。我先听到了故事,然后现在才体认到那竟是现实。



我手中抱的四样物品就是证据。



刀子镜子香炉与毘沙门天,它们把中禅寺述说的虚假而荒诞无稽的天马行空之事,变换成不动如山的现实了。



一个叫羽田某人的、我见也没见过的大人物设下的荒唐圈套,看来是真的了。



每一个赃物都很难拿。用破布层层包裹的刀子重得要命,一想到那是凶器,我就提心吊胆。其他的东西也都贵重得吓人。



万一掉了还是弄坏了,我想没一样是我赔得起的。



而且,



今天的我,显然是个可疑人物。



举止可疑、拿的东西可疑,最糟糕的是,我疑神疑鬼起来了。要是移动途中被警察给看见,绝对会被叫住。万一遭到盘问,一切都完了。



没有配线工会抱着刀子四处乱跑的。



不,没有执照就持有刀械,光是这样好像就会吃上官司了。所以如果被警察叫住,我绝对会被捕吧。会被逮捕。被捕就曝光了。别说是曝光了,我身上的东西全是人家报案失窃的物品啊。



这样一来,我就成了个货真价实的窃盗犯了。



比起紧张,我更是僵住了。



心里焦急着快点快点,身体却僵硬极了,而且动作还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活脱就是个罪犯。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总算了解到益田想要遮住脸的理由。



会遮住脸,不光是为了伪装身分,欺骗世人。遮住脸这个行为,也具有消灭个体的效果。有的世界,是湮灭自我、变成无人知晓之物,才能够获得的。



然后……看到待古庵的窗户透出来的灯光时,那种安心真是难以名状。



被吩咐过来这里,我毫不怀疑,只是深信着一路奔走,但没有保证店会是开着的。如果店关着,我就真的走投无路了。我只能抱着一堆赃物,如同字面所违地流落街头。



随着走近今川的店,这样的不安徐徐膨胀……支配了我。



所以玻璃门打开,看到古物商那张宛如面具的个性派面孔时,我真是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



我「呼」地一声,几乎要把肺挤干地深深喘了一口气。



今川看到我,以完全无异于平素的语气说了声,「辛苦你了。」



我把东西全部交到他那粗短的手指中,总算从奇妙的僵硬解放了。我「嗯」地伸展手脚,还伸了个懒腰,喝着今川泡给我的热粗茶,总算觉得活过来了。



总之,我真是饱尝了当窃贼的滋味。



当时……我以为事情这样就结束了。



至少赃物离开我手中了。已经没有任何把窃盗案跟我连结在一起的要素了。接下来即使如同中禅寺所说的发生了强盗案件,招猫跟手枪都是近藤的东西。虽然对近藤不好意思,但那是他运气不好,不是我害的。即使益田遭到逮捕,也拖累不到我身上吧。



我这么盘算。



然而,



下一个指令已经下来了。



说是叫我买来和近藤家失窃的鸭舌帽同款同色的帽子,还有豪德寺的招猫,并尽快把这两样东西送到今川这里。



的确,买来不见的东西,这一点我可以理解。遭到调查时,这可以用来推说不知情。可是那样的话,应该把东西交给近藤才对,为什么非拿给今川不可,这一点教人费解。



虽然费解,但就算问今川也不会有结果,那么也只有答应下来了。



可是……猫我记得是五十圆还好,但我没买过鸭舌帽,不晓得要多少钱,而且我的荷包总是扁得可怜。



我这么说,今川便借给我一千圆。



一头雾水的我握着那一千圆,折回高田马场,胡乱向近藤说明状况,询问他包括购买地点在内的鸭舌帽细节。不出所料,不见的鸭舌帽好像是从旧衣铺廉价购得的。照他说的来看,想要买到完全一样的东西,感觉是不可能的事。但那好像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款式,我自作主张而且随便地决定找个类似品代替。



回到家一看,已经超过十点了。这天我几乎什么也没吃,奔波了一整天。我睡得像死了一样,然后条件反射性地醒来,脑袋空空地前往淀桥的公司。



这是习惯。



我装出工作的样子,无为地赖到午休时间,吃午餐的时候顺便到公司附近的旧衣铺去买了类似的帽子,然后再假装工作到下班时间,回程的时候绕到豪德寺去,在大门前买了招猫。



我就这样直接去了今川的店,把找钱和两样东西交给他,然后感到完全解脱了。



这次我真的没关系了。



不管谁怎么说,都跟我无关。



我这么想,是星期二的事,然后事情发生在又过了两天的晚上,所以大概是星期四。我下班回家,正在煮味噌汤的时候,熊敲了我家的门。敲门声很粗鲁,用不着应门,我也立刻就知道是在谁敲门了。



近藤手里拿着报纸。



「你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



「这个。」近藤出示报纸。



报纸被揉得皱巴巴的,根本看不出写了什么。



「我说啊,我没订报纸这种高级品,在公司也不读报。我再怎么闲也不想看报。因为不管世上发生什么事,对我平凡过头的人生都不会有任何影响。就算知道也是白费。对我来说,事件指的只是我身边发生的一些无聊事啊。」



「别再戴什么凡人的假面具了,本岛。」



「假、假面具?近藤,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近藤把那张满是胡须的大脸用力凑向我。



我在极近的距离看到那张脸孔,打从心底觉得应该收回熊这个比喻。那张脸连熊看了都要吓跑。胡子脸说了:



「你做了什么?那伙人究竟有什么阴谋?」



「那、那伙人?」



「那伙人就是那伙人,侦探一伙。本岛,你自个儿看个仔细-就算你骗得了世上的愚民,也瞒不过我近藤大爷的眼睛!看,这张照片拍到的不就是你吗?这不是我的鸭舌帽吗?你上次不是死缠烂打地向我打听那顶鸭舌帽吗?花纹怎样形状怎样的,你去买了一样的帽子,是吧?」



「咦?」



报导篇幅并不大,但附了照片。



一个头戴鸭舌帽,蒙着脸的男子叉着腿站着,朝着摄影机亮出什么东西——好像是这样一张照片。



「这到底是啥啊?」



「少装蒜了,这是怪盗招猫人。」



「啥?」



「可不许跟我说不晓得。你上次不是才跟我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吗?虽然完全不得要领,可是语气跟平常完全不同。你差不多该拿下你那张普通人代表似的假面具了。我都看穿了,看透了。」



「我、我……」



我真的是个普通人。



「喂,我再说一次,你上次不是钜细靡遗地向我打听被偷的鸭舌帽是在哪里买的、形状如何质料是什么花纹怎样吗?那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这个吧!」



「我、我不晓得……」



真的不晓得。或者说……



「这、这就是敌人为了陷害我而设下的圈套啊!上次,对了,昨天晚上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所、所以我才……」



「可是你昨晚跟我说强盗案会未遂以终,现场会遗落招猫,不是吗?然后我还是你会遭到怀疑。可是这个,你看看,这不是未遂呀。是连续呐。」



「连、连续?」



怪盗招猫人大闹银座……



是这样的标题。仔细一看,地上倒着好几个疑似人的物髅。虽然不是拍得很清楚,不过好像是被打垮的警察。



是一场大乱斗后,打倒所有警察的怪盗,得意洋洋地向赶到现场的记者亮出招猫的景象……吧。



简直胡闹。



「这、这不是我。」



绝对不是我。我向天地神明发誓,绝对不是。



「怎么,真的不是啊?」近藤遗憾万分地说。



「这还用说吗?近藤,为什么我非干出这种事嘛?你啊,不是应该打小就最了解我这个人了吗?我打起架来比谁都要弱,而且赛跑也跑不快啊。我怎么可能打得倒警察?」



「就是说呐。」近藤抱起粗壮的臂膀,「不,嗳……吾辈也觉得不是,只是你最近的样子实在有点不对劲,所以我也才怀疑起来。哦,我是想说如果这真的是你,我从今以后就要对你刮目相看了,什么嘛,原来你还是个凡庸之辈啊。」



「你说那是什么话?我永远都是凡庸的,我一辈子都走在凡庸的大道上啦。不好意思啊。那,这案子是怎么回事?」



「好像是怪盗招猫人前天潜入青山的古董店,偷走了一样值钱的物品……」



「青山的古董店?」



那难道是……



「怪盗逃走的时候被店老板发现,老板急忙报警,怪盗击垮火速赶到的众警察,摆出架式后逃走了,而昨天怪盗又从银座的画廊偷走了不晓得哪个名家的画,和赶到的警官队一阵厮杀,一一闪过接连攻击上来的警棒捕绳,还反过来抓一个扔一个……」



听说有八名警察负伤——近藤说。



「还说受伤的警察要十天到一个月才能康复。」



是……榎木津。



会做出那么过分的事,绝对是榎木津。



不,这是只有榎木津才做得来的事吧。照近藤说的听来,怪盗不是摆脱追上来的警官队追踪而逃亡。从第一起案件开始,就是把警察打得落花流水,所以是发生战斗了吧。



从照片上看来,怪盗是从容自得。能够大白天的在银座以八名警察为对手,一对八地上演全武行并轻松获胜,那也只有榎木津了吧。榎木津打起架来,不是开玩笑地强。他一疯起来,根本无人能够招架。



「然后呢,听说这个怪盗每一闹事,就会亮出招猫,叫着『喵咪』什么的。真是太乱七八糟了。」



已经……



没有怀疑的余地了。



是榎木津。



绝对是榎木津。



光是身手高强,还有可能是别人,但再加上荒唐胡搞这样的条件,就只剩下榎木津了。我想不到其他人。无法想像还能有别人。



——什么喵咪。



可是,



就算是这样,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一开始说的青山的古董店,唔,应该是待古庵,所以这应该是套好的闹剧无疑。可是银座的画廊什么?如果相信报导所书,他大概真的偷了画。



完全无法理解。



如果真的偷了东西,不管有什么理由,那就是犯罪。是不折不扣的小偷了。



就算手下遭到陷害,蒙上了窃盗嫌疑,但雇主真的下海当小偷又能怎么样?



因为不爽被冤枉,干脆趁机转行变成真正的窃盗团吗?就算是这样,我觉得怪盗招猫人这名号也未免太不伦不类了。



不管怎么样,喵咪太多余了。绝对多余。不管有什么样的计划还是漫无计划,只有喵咪绝对是多余的。



还是自暴自弃,想要把我也给牵扯进去?



就算把我牵扯进去又能如何?



我恳切并强硬地说「总之跟我无关,把它忘个一干二净吧。」把近藤给赶了回去。



然而,



到了隔天,星期五的下午,一道电话铃声又在我风平浪静平凡平稳平板平坦的人生制造出裂痕。



那个时候,我难得正在看报。



因为我多少还是会感到在意。



报纸说,怪盗招猫人昨天好像也出现在池袋,从茶道具店偷走了一个已经付清款项的昂贵茶碗。如果完全相信报导内容,店里的人作证说,怪盗是从正门入口堂而皇之地走进去,举起招猫,发出怪声恫吓,趁着店员混乱退缩的时候,就这样把东西偷走了。



如此大瞻而且荒唐的小偷,找遍古今东西,是绝无仅有。



不应该有。



而且他不是强盗,是怪盗。的确是古怪到了极点。那果然绝对是榎木津。



我想像戴着我从旧衣铺随便买来的鸭舌帽,高举招猫的榎木津拿着茶碗哈哈大笑的场面,觉得萎靡到了极点,就在这个时候……



电话响了。



虽然不景气,这里毕竟是公司,有电话响一点都不奇怪。可是事务员花田接起电话,表情变得就像熬了一整晚没睡的警卫般转向我,我便大概察觉了。



我察觉,心情愈来愈黯淡。



不会有人打电话来找我这种凡夫。不可能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非要打到公司找我不可。我想就连家人危笃还是过世也不会有电话打来。因为我老家根本没电话,我也没有半个朋友家里有电话。



然后……



不出所料。



我接起话筒,里面传来益田龙一疲倦已极的声音。益田似乎极度倦怠。他叫我明天下午一点之前,一定要到目黑来。



他说是榎木津的命令。



我果敢地提出抗议。为什么我非得听从他的命令不可?我没道理要让一个侦探——不,让一个小偷来指使。



我再也不去榎木津那里了。



我如此坚定再坚定地下定决心——不,重新下定决心,度过这个年尾。这次的决心至少要比上次的决心坚定太多了。它可没脆弱到才隔一天就会瓦解。这可是坚硬到媲美钻石的决心。



所以我拒绝了,毅然决然地拒绝了。



我拒绝,于是益田说了,



——讨厌啦,本岛。



——为了本岛你,



——连那么招摇的事都做了呢。



——这次你也助我一臂之力嘛。



什么叫为了我?



难道他想说怪盗招猫人是为了我而抢劫的吗?就算说得那么卖人情,我也完全听不懂,也不想懂。



为什么。为了什么。为什么是我。怎么可能。没那种道理。无法理解。我绝对不去。谁要去。我再也不唯唯诺诺、任人摆布了——尽管我这么想。



「这是什么鬼样子啊!」



我无法释然。



这种状况,不管谁说什么,我都无法接受。怎么样都无法释然。就算明白这是为了在火苗烧到自己屁股之前先灭火才做的事,我还是百般不情愿。



「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中禅寺说,「像我,明明毫无关系,却也像这样大老远跑来目黑了嘛。不过我马上就要回去了。」



「中、中禅寺先生要回去了吗?」



「当然啦,这还用说吗?我在这次事件中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我已经全部说明清楚了,而且状况也完全就像我说的啊。」



「是这样没错……呃,那个招猫人……」



怪盗招猫人昨天好像从麻布的干货店偷走了一条上好的鲤鱼,一边嘲弄追捕的警察,一边往惠比寿的方向逃走了。



「真是太招摇了呐。」中禅寺也目瞪口呆地说,「嗳,闹得那么夸张,事到如今,你的冒牌货也无从登场了。就算出现也没有意义。因为不管做什么,都会被当成是招猫人干的,若非如此,就是被当成模仿犯吧。弄个不好,还会连招猫人的罪行都一块儿背上。」



「啊……」



所以……益田才会说是为了我吗?



「好远呐。」中禅寺埋怨说,「比起目黑站,中目黑站是不是还比较近些?益田做事也真是随便。嗳,把它当成散步好了……你看,目黑区遭到的空袭损害比较少,所以有很多古老的建筑物,对吧?」



「那、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我的这身样子。中禅寺先生,这算什么打扮?」



厚夹克加及膝灯笼裤、绑腿、胶底鞋。还有手巾。我怎么会可悲到去做这种打扮?



「不晓得。」中禅寺装傻,「好像是益田去了榎木津说派不上用场的服装出租店辛辛苦苦帮你凑了一整套租来的。嗳,既然你都诈称是侦探助手了,这点程度的变装,也得至少忍耐一下。啊,弯过那里就到寺院后面了,今川在那里等我们……」



中禅寺加快脚步,走到小巷转角,说着「啊啊,在那里。」挥起手来。



今川慢吞吞地现身。



「让你久等了。辛苦了……好大呐。」



「哦,每一样都装箱了,所以体积变大了。沉重东西不多,所以我想扛起来没有看上去那么沉……」



「那是什么?」



今川背着一个有如行商老太婆背的巨大包袱。而且还是花佾的唐草花纹包袱。



「你背上去。」中禅寺威压地说。



「我、我来背吗?为什么?」



「这里就只有你了啊。而且今川不也说了吗?包袱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重。」



「我不是问那个,我……」



看来不接受任何质问。糊里糊涂之中,我被迫背起了巨大的唐草花纹包袱。



「重吗?」



「咦?呃,唔,是没那么重啦,不过很有压迫感呢。怎么说,重心抓不太稳。不,我是说……」



「我怕滑下去,所以包得很紧。」



「跑得动吗?」中禅寺一脸吓人地问我。



「跑?这个样子跑?」



「不,这种情况……应该说准备开跑吧,今川?」



「倒不如跌倒更好。」



「跌倒?」



「我说本岛啊,这场战略行动是建立在非常精密的时程上。几秒钟的误差都会决定生死。就是这么细密的计划。我记得是……」



「下午三点整实行。」今川说。



「实行什么!我不要啦!」



「还有五分钟左右呐。」中禅寺说。他根本不听我说话,古书肆只是盯着怀表看。



「呃……」



「好了,快准备。」



「像这样对吧?」今川拿手巾裹住了我的头。



「不,得先涂才行。喏,要在鼻子底下打结嘛。」



「哦,是的。」



今川从口袋里取出鞋油,抹到掌心。



「干干、干什么!」



「本岛别动。要是沾到衣服上,就得买下来了。不过叫益田赔就得了。」



「是、是不能沾到衣服上,可、可是沾到我的脸也……」



我无法抵抗。看来我的嘴巴跟眼睛周围都被涂上了鞋油,还被罩上手巾,蒙住了头睑。



而且手巾不是绑在下巴,而是在鼻孔下面打结。有点呼吸困难。我甚至被交代戴上手套,我几乎都要忘了我是谁、是什么人了。



这是什么鬼模样?



古书肆与古物商退到离我称远的地方站住,细细地端详我的模样。中禅寺状似感动地沉吟了一声,「这几乎可以说是完美了吧?」



「是万众期望的模样。」



「最好就是这个样子呢。」



「什、什么跟什么?」



「听好了,本岛,不要想些无聊的问题,快点过来这里。看好,就是这条路。你站在这里看看。旁边有一道长长的围墙,对吧?」



是一道设有防盗尖钩、颇为高大的围墙。



好像是一栋相当宏伟的宅第。



「那一带。喏,看得到后门吧?后门也很气派……你呢,要沿着这道围墙,偷偷摸摸地走到那里。这样就行了。」



「什么这样就行了……」



「你什么都不必知道,也不用做什么。你只要小心再小心地走过去就行了。听到了吗?小心翼翼地走。今川刚才不负责任地说什么最好跌倒,可是听好了,本岛……」



中禅寺露出再恐怖也不过的表情瞪着我。



「……绝对不许跌倒。」



「绝对……吗?」



「没错,绝对。」



中禅寺头也不点,更凶狠地瞪我。



「沿着围墙,慢慢地、小心地走,绝对不能跌倒。而且你必须在……呃,我看看,必须阿好花两分钟走到那里。走到那道门那里。看仔细,就是那道门。那里就是终点。两分钟整之后,你必须人在那道门前才行。听到了没?两分钟整。很简单吧?你在心里一、二、三地计算秒数吧。来,看着这秒钟。」



中禅寺把怀表吊在我面前。



秒针在动。



两点五十七分五十七秒。五十八秒。五十九秒。



「好了,去吧。」中禅寺推我的肩膀。



我被这样一推,失去平衡,踉跄着往前踏出了一步。为了平衡第一步的蹒跚,我大步重整姿势,反作用力使得我小跑步前进了好几步。



不,不能用跑的。既然都交代不许跌倒了,或许包袱里面装着易碎品。



而且中禅寺说要沿着围墙走。



也就是说……我必须尽量靠着围墙走才行吗?我这么想,往围墙靠去,包袱却磨擦到墙壁。我暗叫糟糕,想要远离,又差点跌倒。脚绊在一块儿。不妙。重新站稳。不行。



我绝对不能跌倒。



——经过几秒了?



我得在两分钟整走到那里才行。



我的注意力全在脚下,完全忘了计时。现在已经过了几秒了?感觉好像已经过了一分钟。照这个样子,绝对来不及……感觉会来不及。



不,等一下,结果我又对中禅寺唯命是从了。总觉得那样也教人不服气。



我像这样想着无关的事,觉得时间好像更不够用了。



这样不行,会来不及,冷汗直淌,明明很冷的。



我四下扫视了一下。



加快脚步。



他说的门是那里吗?



这样就行了吗?



就在我回望背后的时候……



「贼呀!有贼呀!」



「咦?」



大叫响彻整条马路。一个女人从反方向的转角探出头来。还有许多人三三两两跑过来的声息。声音……是从围墙里面来的。我。现在是几分?门呢?



在喊着贼呀贼的是……



「咦?咦?」



贼、



贼说的……



——是我吗?



根本……用不着想。



不管是打扮、动作,一切的一切,我彻头彻尾毫无疑问……



就是个贼,古典而典型的贼。



唐草花纹的包袱。用鞋油抹得黑黑的脸。胶底鞋。再加上蒙头巾。我。



——我这不就是个不折不扣到简直滑稽的贼吗?



我回头。中禅寺跟今川都不见了,刚才大叫的大概就是他们两个。开什么玩笑。有人飞快地冲了上来。我再次回头。有个女人一脸很吓人,已经来到我旁边了。



「啊、啊……」



我别过脸去。转得太猛,差点跌倒,别过去的脸正面就是后门。那道门打开来,伸出好几条漆黑的手。我没有跌倒,身体停住了。不,不是的。我的身体被许多黑衣男子给抓住了。



「啊、呃、对不起!」



我道什么歉啊我……或者说,这是什么状况?



我连同包袱一起被拖进门里面了。熊腰虎背长相狰狞的黑衣人大约有五、六个人以上吧。而且还有狗。不是哈巴狗或土佐犬。是一头看起来又大又强壮的西洋犬。狗……



果然有狗。换句话说,这栋巨大的宅第……



「这个混帐,你偷了什么!」



包袱被用力拉扯,我跌了个四脚朝天。



穿着西式服装的时髦女子——益田说她是玛琳·黛德丽——关上门扉,堵在门口。



已经无处可逃了。



状况糟到了极点。



我被揪起衣襟,包袱被扯下来。



「你从哪里进来的,偷了什么!」女子逼问说,「究竟是从哪里溜进来的?」



我又没进去。



「你、你们到底是在看哪里,没用的东西!」



「呃,哦,我们在各自的岗位……」



「我不想听借口。你们应该知道老爷今天要过来吧?竟然给我出这种纰漏……」



「大、大姐,这家伙……好像溜进了保管库呢。可恶的东西。」



「保管库?不可能!骗人!」



「呃,可是这些桐箱,全都是应该在保管库里的东西啊。上面烙着家纹……还贴着管理用的名牌……」



「开什么玩笑!」女人尖叫说,「还、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快点去检查门锁!然后赶快把这些东西放回保管库。你们以为现在几点了。老爷就要到了。要是被老爷知道这件事,你们全都要遭殃!连、连我也……」



「哆、哆」。有人敲门。



女人——鲸冈,不,还是菊冈?——名字我不清楚,不过她确实是个时下流行的八头身美女——瞬间噤声,向一名黑衣人使眼色。



接着她努努下巴,催促剩下的人收拾物品。



两个人抱着我带来的东西——包袱里头装的似乎是大大小小的桐箱——往建筑物跑去。被使眼色的一个人微微打开门扉。



一只手从门缝里伸了进来。



手里拿着一本黑色的手册。



我好像看过,



或者说,那似乎是非常讨人厌的东西……



「打扰到你们,先说声抱歉,我们是警察。」



我听到这样的声音。



所谓警察,是取缔犯罪,也就是主要是逮捕小偷之类的所谓警察吧。



而我,



是现在正背负不法入侵及窃盗嫌疑,被好几个人押倒在地上,一身十个人看到十个人会说是的典型而传统的小偷扮相的——男子。



这发展已经不是糟糕透顶,根本是绝望了。



从这些人的口气听来,我在不知不觉间被迫背上的东西,应该是事先从这户羽田邸的保管库里偷出来的东西吧。我不晓得是怎么偷出来的,不过偷的八成是那个荒唐得要死的……



「怪盗招猫人?」



女人上前去,这么说道。



「是的,我是麻布署的调查员。」



「麻布?那弄错辖区了吧。这里是目黑署的辖区吧?」



「我们明白。」刑警说,「其实呢,我们追踪昨天发生在麻布署辖区内的窃盗案的歹徒——俗称怪盗招猫人的家伙——来到这附近,却在这后面的寺院一带追丢了人,我们四处搜索……结果突然听到有人喊贼。」



两名黑衣人按住的门扉被用力推开,半张严肃的脸探了进来来。



一名黑衣人放开我,过去一起压门。



「怎么,那里的那个家伙是小偷吗?喂喂喂,让我们进去啊。」



「不、不行不行。就算是警察,也不能随便闯进民宅吧。这里可是羽田制铁顾问羽田隆三先生的别墅呢。」



「管你羽田还是稻田,让我进去!」刑警用不像刑警的口气说。



我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



门被用力顶开了,「喂,给我等一下!」黑衣人大声说。



「才不等哩。罪犯就在眼前,人家叫等你就等,这还算哪门子警察?还是怎样?这户人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情,不能放警察进去是吗?那样的话,更不能等了。我可是背负着樱花纹章※在执行任务的呐。」



(※樱花纹章为警徽的俗称,也称旭日章等,图案设计象征朝日四射。除警察以外,也有许多日本政府机关采用为标志。)



「管你是谁,都不能随便进来!」



「哪里是随便了?」刑警说,「我不就像这样跟你们徽求同意了吗?我不晓得这是在干嘛,可是要打我可不会落下风。这附近还有六名制服警察跟两名便衣刑警,我一吹啃子,人马上就会赶到了。要我们强行突破吗,啊?」



女子——我想起她叫做菊冈范子——使眼色命令黑衣人开门,站到我旁边。我闻到香水的味道。



门一打开。



我看见站在那里的是,



木场修太郎。



我凡庸的脑袋混乱了。



不,这或许代表我这颗平凡的脑袋总算开始有了一点活动。因为听到喊贼的声音,一直到看到木场的脸之前,我这凡人的愚钝头脑完全是停止思考状态。



木场就像他报上的身分,是东京警视厅麻布署的刑警。



可是这名凶悍的男子并非普通的刑警。木场……



是榎木津的同伴——订正,是榎木津一伙的。



那么,这也是什么圈套吗?



不……



怪盗招猫人昨天好像真的出现在麻布,然后往惠比寿方向逃跑了。从方向来看,他会潜伏在目黑也不奇怪。



是不奇怪,可是……



「喂,这小偷是什么人?这年头连连环画都不会出现这种十足贼样的贼了呐,喂。那么,这家伙偷了什么?」



「什、什么都……」



「什么都?」木场把那张正方形的脸凑向菊冈范子,「你是说这家伙啥都没偷?」



「嗯,呃……」



「那是怎样?这呆瓜只是偷溜进来而已吗?未遂吗?就算是这样,也是非法入侵。那我得用侵入家宅罪把你拘捕。」



「不、不是的……」



「那是怎样?」木场吼道。



四名黑衣人在菊冈范子左右两排站开。



「你们那是什么态度?还是怎样?难道你们抓住一个只是在路上闲晃的家伙,硬把人家诬赖成贼吗?啊?」



「呃、那是……」



菊冈支吾其词,望向手表。



原本一脸高高在上的女子变了脸色。



没时间了。



——羽田隆三要来了吗?



「因、因为他在屋子周围徘徊,还有,他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疑了,所以警备人员叫住他,结果……对,结果他竟然拔腿就跑。这个家里面保管着非常多的贵重物品,戒备也非常森严,所以,呃……」



「唔,这家伙的确是可疑得一目了然呐。这简直就像在身上挂个名牌,昭告世人说我就是个贼嘛。脸也一片乌漆麻黑,喂,你这简直就是在叫人抓你嘛。这要不是贼,这臭家伙胡闹也该有个限度。可是啊……如果他什么也没偷,那不就好了吗?这笨蛋就交给我吧。」



「不,这……」



「你们没有拘留别人的权利啊。」



「是这样没错,可是……」



菊冈再次含糊其词的时候,去收拾东西的两个人从建筑物那里回来了。



「大姐,事情古怪了。这家伙拿的东西,整理编号是乱七八糟呢。东西我们是先收进保管库了……」



「什么?你们说这家伙拿的东西是指什么?这家伙带着什么东西吗?」



「没有。」



「那把他交给我。」



「这……」



「真可疑呐。要是他偷了什么,何必这样包庇他?就算东西拿回来了,窃盗就是窃盗吧?还是怎样?你们自己也有什么亏心事怕别人知道吗?」



「不、没有那种事,请、请警察先生回去吧。这、这位先生……」



菊冈恶狠狠地瞪我。



那眼神怨毒极了。



「……呃,对,这位先生是无辜的,却被底下的小伙子抓进来,呃,我想要好好向他赔礼一番,再请他回去……」



「混帐东西,我说啊,就算他啥都没做,这种垃圾也没必要向他道歉。谁叫他一副可疑的打扮,鬼鬼崇祟,光是这样就已经是犯罪了吧?这种混帐,警察就该取缔。把他交过来!」



「不行……」



就在菊冈挡到木场和我中间的时候。



我看到有什么人从围墙上面倏地站了起来。



「这、这次又是什么了!」



菊冈范子歇斯底里地大叫,恶狠狠地跺着那双修长苗条的脚。



嵌着防盗尖钩的围墙上……



没错,带来混沌黑暗的最糟糕的神明,一如往例,光怪陆离地降临了。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喵咪驾到!」



怪盗招猫人——或者说,知道的人一看,任谁都看得出那根本就是榎木津礼二郎其人——那个不晓得是怪盗还是侦探的古怪东西,发出一如往常的大笑,俯视下界的众人。



防盗尖钩一点作用也没有。



木场露出一脸凶相,蹙起眉毛,鼻子挤出一堆凶暴的皱纹,悄声唾骂「那个白痴」。小眼睛都倒吊起来了。



「众位!」榎木津大叫,「这群窃贼!你们的坏勾当,全都看在我的眼里了!这么说的我也是个怪盗,但我可不做你们那种偷偷摸摸的小人勾当,蠢家伙们!不甘心的话,就过来这里!」



——完了。全完了。



这下子一切都毁了——听见那道声音,我如此觉悟。



榎木津是破坏神。无论善恶、有罪无罪,不幸在场的我们,一定全都会被彻底粉碎,不留原型。



榎木津轻巧地从围墙跳下来,骑到一名黑衣人身上。



从左右飞扑上来的黑衣人一眨眼就被打飞了。



榎木津极其愉快地高声大叫:



「喂!那边那个四角脸的骰子人!接下来要进行的不是犯罪,是神明嬉游的宗教活动,不识趣无能又无礼的警察就闭嘴观摩吧!」



木场把手按到脸上,接着屈身对我说:



「你也够呆的了,不会想法子制一制那蠢材啊。」



就算跟我说,我也无能为力。



「真没办法……」木场呢喃,一脸厌倦万分地站起来,把脸探出大门外。他是在确定有没有其他警察吧。这种场面要是有人闯进来,木场的立场就尴尬了。木场打开门一看,益田站在那里。



益田一脸泫然欲泣地瞥了我一眼,接着耸起肩膀,往榎木津跑去。



他的手中……



是那个茶箱……



我听见好几道模糊的惨叫。



一直软着腿的我总算回过神来,一阵犹豫之后,躲到木场背后。我是这种打扮,所以看起来大概非常像个毛贼吧。



我隔着木场的肩膀窥看……大宅第的庭院一眨眼就变成了异样的情景。



原本应该是优雅的庭园景观,变成了一片地狱图。



这不是比喻。



身穿黑衣的好几只鬼奔逃挣扎,遭到榎木津的惩治。唔,这如果是真正的地狱,或许应该是鬼在惩治人才对,但这里是鬼专用的地狱。



不,他们是真正的鬼。



定睛一瞧……黑衣人都被戴上了茶箱中的那些玩具鬼面。



我不晓得是什么时候戴上去的,榎木津把纸糊面具贴到那群黑衣人脸上,而且还加以凌虐,乐在其中。



「哈哈哈哈哈,内侧涂了胶,可没那么简单就可以拿下来啊,蠢蛋们!你们这些家伙就该这样!」



好残忍。比鬼更恐怖。



鬼被踹上背后,往前仆倒。



鬼被踢上肚子,翻了个筋斗。



鬼被殴打,鬼被过肩摔。



鬼在奔逃。



鬼在哭泣。



完全就是……欺负鬼大会。



菊冈范子似乎无法认识状况,仓皇乱跑了一阵,没多久她似乎想起木场,扯开嗓子发出近乎尖叫的声音:



「刑警先生,你想想办法啊!这、这是犯罪!快、快点制止那个疯子!」



「是啊。要是制止他就会住手,我是会制止啦。喂,喂,叫你啊!喂,听话啊!礼二郎!你那是暴行伤害罪呐!住手!」



「你这个方灯头胡扯些什么?这才不是什么暴行。这是舞蹈啊,舞蹈。这可是来历正统的宗教舞蹈呢,蠢蛋。哇哈哈哈哈哈,你连这都不晓得吗?可是太弱了,不好玩!」



只是在发泄情绪罢了。黑衣人吃了一记回旋踢,面具粉碎了。



「就是你吧!这个假老公!」



狠狠踏上去。



那就是自称鲸冈的男子吗?



「你们才是正牌毛贼呐!」榎木津说,把三个人打垮在地上。



然后……



鬼全灭了。



虽然呈现一片阿鼻地狱的惨状,不过以时间来看,好像只有短短一两分钟。



益田用比我更偷偷摸摸的动作凑过来旁边,向我递出手帕。



「脸,擦一下比较好吧。」



「咦?」



这么说来,我的脸是黑的。虽然我自个儿没看到。



「重、重要的是,这到底是要怎么收场?」



益田甩着浏海说,「我不晓得。」



此时……



「这……是怎么回事?究竟是在搞什么鬼?菊冈!菊冈人呢?庭院怎么搞得一团乱!」



粗俗的关西腔。



是老人。



一头出色的银发、埋没在皱纹中的锐眼,还有鹰钩鼻。老人穿着染有家纹的和式礼服,节骨分明的手中握着有装饰的手杖。个子虽小,看起来却十分庞大。



这就叫做……大人物风范吗?老人背后有四名一身看似高级西装打扮的魁梧男子一字排开。



益田一看到老人,悄声「嗄」地一叫,躲到木场身后的我的更后面,深深重新戴好鸭舌帽。老人认得他吧。菊冈一副螺丝全散了的模样,用一种僵硬莫名、宛如发条人偶的动作惊慌地回过身。



「啊。老、老爷,这是……」



「还这是!混帐东西,这是在搞什么?蠢货,我是在问你,这一塌糊涂的状况是怎么回事?这些家伙怎么会戴什么鬼面具?重点是,那边那个到底是……」



此时,榎木津把手里拎住后颈的黑衣人恶狠狠地砸到地上,倏地挺起身来,与老人对峙。



他的视线笔直盯住了老人。



榎木津扯下身上的外套。



「你……难不成是……」



老人紧紧握住了手杖。



「榎木津家的……小毛头吗?」



「我不是小毛头,是侦探!」榎木津说,挺起胸膛。



「这样,鼎鼎大名的侦探,是吗?原来如此,看来你的确是个名过其实的阿呆呐。我和你有过不少过节,但这还是头一遭见面呐。我是羽田隆三。伊豆那件事,似乎承蒙你照顾不少……话说回来,你这玩笑是不是过头了点?」



老人身后的魁梧男子们摆出架势。



「哼。」榎木津嗤之以鼻,「玩笑开过头的是你才对吧。」



「什么?」



「注、注意你的口气!」菊冈慌忙斥责。「你、你以为这这这位老爷是什么人!」



「贪得无厌臭老头。」



「嗄!」菊冈也尖叫起来。



老人——羽田隆三露齿笑了。



「真是个爱耍嘴皮子的小子。嗯,我中意你。那么,你这趟来是为了哪桩?在老子的庭院欺负老子的佣人,是要叫老子做啥?这究竟算哪门子礼数?」



「这是日本的传统活动。」



榎木津说道,再一次踢飞脚下的黑衣人。



「这群坏蛋好像邀我的奴仆玩些好玩的游戏,我为了答谢,正在陪他们玩耍。」



「那游戏好玩吗?」



「无聊毙了。这些家伙好像素行太差,弱得要命。我一点都玩不爽快。毛贼毕竟只是毛贼,打起来咬起来半点劲都没有!」



榎木津把好不容易撑起上半身想爬起来的男子又踹回原地。



「原来如此,全被你看透了,是吧。失败了呐,菊冈。」老人把鹰钩鼻转向菊冈,「你还是不适合这种工作吧。就是贪心不足,自不量力,才会落得这种下场。你该满足于夜晚的报酬就好了。那么……怎么,我猜八成是那个棘手的旧书商在背地里牵的线,是吧?」



「哼,在关东,会牵线的只有纳豆。那种家伙老早就回去啦。他是天下第一薄情男嘛。和他相比,我真是好心得可怕呢。」



就是吧,你们?——榎木津指着我们说。



「什么好心,榎木津先生,你是个大阿呆。上次你那样撒泼放刁,对事态也没有任何帮助。没有意义啊。的确,你或许身手不凡,揍了我底下的小伙子或许就能气消了,可是啊,你那儿的手下啊,可没办法免去牢狱之灾呐。我也不想耍这种幼稚的手段……」



不过我会继续作对,直到搞垮你为止——老人说。



我觉得这句话真是幼稚到了天边。



「你好像也搞了什么怪盗招猫人的小手段,不过……我看看,就是你吧?」



老人拿手杖指住我。不,是指住我背后的益田。



「我记得你是侦探助手,叫益田,是吧?你绝对会被打进大牢,做好心理准备吧。」



「怎么这样……」



益田紧紧抓住我。他真的是个胆小鬼。



「如何啊,榎木津?」老人威吓说。



「那真是太教人高兴了!」榎木津格外大声地叫道。



「什、什么高兴,你……难道真是个傻瓜?」



「我不是傻瓜,是侦探,要我说几次你才会懂?因为高兴,所以我才说高兴,这样罢了啊。这种臭毛贼,管他变成怎样都不关我的事。他愈哭我愈高兴!就算他死了,我甚至不会掉半滴眼泪!」



「别逞强啦,榎木津先生。你可以直接去向警察探听探听,事情可大条了呐。弄清楚了没?」



羽田隆三用埋没在皱纹里的眼睛瞪住侦探。



榎木津用那双宛如水晶的大瞳孔反瞪回去。



「我说各位啊……」木场出示手册里的警徽,「我就是你们说的警察。」



老人瞬间板起脸来,



「刑……刑警怎么会在这儿?喂,菊冈!」



「那、那是……」



「跟那个大姐无关啦,老先生。就算问我怎么会在这儿,我也无从答起。总之我就是在这儿啦。我说啊,这个笨侦探就别管了,我非常清楚他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还有那个简直变态的小子就算被抓,也是造福社会。重点是……」



木场揪起我的手。



「你看看这个小偷。他怎么看都是个小偷吧?这家伙好像溜进了你家装宝贝的仓库呐。」



我被拖到前面去。



大人物老人品评似地直打量着小人物代表的我,最后发出一种不层一顾的「呸」声:



「听你胡扯。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溜得进老子的仓库。我这儿啊,自从上回遭过小偷以后,戒备就森严得很呐。派了六个人负责警卫……」



可是那六个人都摊在地上了。



老人在眉间挤出深深的皱纹,短促地叹了一口气。



「嗳,我这儿的仓库,锁非常牢固,是特别订做的。任谁都进不去。」



「哦,或许就像你说的吧,可是有点不太对头呢。你的部下们态度也很可疑。总之先别管这群蠢蛋了,让我看看你这儿的仓库吧。」



「为、为什么?」



「没听见吗?叫你让我看仓库。你不相信警察吗?」木场举起手册。



「就算是警察,我也不能相信。你别以为你的顶头老板是日之丸※就嚣张。支撑着那个日之丸的也是老子啊。你以为老子一年缴多少税?」



(※指日本国旗。)



「何必激动成那样啊?」木场说,「放心吧,我没搜索票,所以没有强制力。我完全是路过的罢了。可是啊,我也不能就这么视而不见呐。」



「什么意思?」老人向菊冈询问状况。



女人支吾其词。羽田隆三说着「这女的怎么这么不得要领。」脸色愈来愈沉。



「我摸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为啥我非得让警察看保管库不可?我不晓得菊冈说了什么,但我们没有任何损失。告诉你,小偷就是那边那个榎木津的手下啊。」



益田哭道,「我是冤枉的!」



「什么冤枉?这臭小子。你不就到处搜刮一通吗?啊?你溜进刀剑铺园艺店偷了东西,不是吗?对吧?也到我这儿来闯空门了,不是吗?我说刑警先生啊,溜进我这儿偷东西的,不是那边那个白痴似的小偷,而是这个小子。这小子偷了我家代代流传的家宝面具。我也已经报案了。怎么样?你把赃物藏哪去了?」



「我、我是清白的……!」



「嗳,很简单,查一下就知道了。」木场说,打开门扉,上半身探出马路,大大地招手。



很快地,几名警官和一个疑似便衣刑警的削瘦男子现身了。



另一名削瘦的刑警看见围墙中的状况,似乎大吃一惊。



这也难怪吧。好几个魁梧的男子戴着鬼面具瘫倒在地上,怪盗兼侦探与财界大人物两相对峙,还有一个状似毛贼的可疑家伙哭个不住,一个典型的小偷惊恐战傈。



「武兄,这……」



制瘦的刑警似乎哑然失声。可是木场怎么会叫武兄?



「嗳,说来话长……也不长吧。就算短也没法说明啊。笨蛋白痴乱闯进来,状况一下子变得乱七八糟。总之,如果你没做亏心事,就让我们看看仓库里面。」



「哼。」



小个子的羽田隆三不晓得是不是想要维持威严,勉强拱起肩膀,瞪住木场宛若巨人的胴体。



「我说警察啊,我俯仰无愧。听好了,警察,我不晓得你们是在胡乱猜疑些什么,但先前目黑署的家伙也来过,勘验过现场了。就是我报案失窃的时候。是吧,菊冈?」



「咦?呃,是这样……没错,可是……」



「警方已经勘验过了。全看过了。你们是别的辖区的人吧?这样插手别人地盘的闲事好吗?如果你们说好,我完全无所谓。相反的,要是什么都没查到,你们要把这里的这些小子全部给我逮捕。这伙人是小偷,是窃盗集团。那个榎木津甚至是暴行伤害罪的现行犯,不是吗?听见了没?」



木场以那双小眼睛看了榎木津一眼,接着狂傲地笑了:



「好啊,要是可以逮捕这个混帐侦探,那才叫大快人心。要是我有手枪,还真想当场把他给毙了呐。没先申请携枪出来办案,真是教我后侮莫及。」



上———木场简短地命令。



削瘦的刑警领头,警官队跟了上去。



在老人的指示下,菊冈瞻战心惊、浑身僵硬、摇摇晃晃地跟上去。



榎木津看着无关的方向。益田一脸疲倦地看着警察的动向。至于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完全无法整理,也丝毫无法联结。我只能顶着一张小偷脸,静观其变。



完全……



不凡庸。



内在一点都没有改变,我是我,就是我本人无疑,但任谁来看,现在的我大概都是个小偷,而在这个荒唐的场面中,比起凡庸的配线工,小偷要更适合多了……



隔了五分钟左右,一个年轻制服警察一脸奇妙地捧着桐箱回来了。五官有些松垮的削瘦刑警瞥了羽田隆三一眼后,在木场面前露出极为困窘的表情。



「该怎么办才好?」



「怎么啦坂野?找到什么了吗?」



「不,唔,这下有点麻烦了。或许该连络一下本厅比较好。这里毕竟是目黑的辖区嘛。」



「到底是怎么啦?」羽田发出蛙叫般的声音。



「没怎么了,羽田先生,或许你地位非凡,可是自家仓库起出大量赃物的话,应该也会有点麻烦吧?」



「赃、赃物?什么叫赃物?」



「真伤脑筋呐。」削瘦的刑警叹息似地说,「羽田先生,我们是一路追踪昨天干货店失窃的鲣鱼来到这里的。有个绰号胡闹的怪盗偷了鲣鱼。可是呢,你看这个。这……是鲣鱼吧?」



削瘦的刑警打开桐箱盖。箱里收着一整条鲣鱼。



「这是啥!」



「就是鲣鱼啊。不只是这个。前天茶道具店失窃的古唐津茶碗,大前天画廊失窃的东云大师的画,还有先前古董店失窃的物品,全都在府上仓库里。不,还不只这些,之前失窃的刀、佛像、手镜和香炉也都……」



「你、你说什么?」羽田叫嚣得更大声了,「你、你们在鬼扯些什么梦话?怎、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那全是……」



「喏,署里头也有接到通知吧?就是那个一品偷的赃物啊。而那些刀、佛像、手镜和香炉,却都收在烙有府上家纹的桐箱里头呐。」



「胡扯、胡说八道!」老人顶撞刑警说,「那种东西怎么会在我家!哪可能有!不可能有!刀和香炉,我这儿多的是,可是那全都是我的。赃物全部……」



「应该在别处,是吗?」榎木津别着脸,嘲笑似地说。



「我、我不晓得,我不晓得,可是总之不应该会在这里……」



「这您也不认得吗?」削瘦的刑警打开一个小桐箱,「这……怎么看都是报案失窃的毘沙门天像,对吧,木场兄?还有这把仿造刀,上头的铭刻吻合描述。」刑警说。



木场望进细长的木箱。



警官队接连把东西搬出庭院。



菊冈一脸惨白,随时都会昏倒似地看着那些东西。



——那些东西。



会不会是我刚才扛在背上的东西?那样的话,中禅寺跟今川竟然……



让我背着塞给近藤的赃物和怪盗招猫人偷来的东西吗?



然后……



一身理想小偷装扮的我近乎好笑地轻易被逮住,背上的东西就这样全部移到仓库里面了……是这么回事吗?先让今川回收赃物,是为了订做装那些东西的桐箱吧。为了伪装成羽田的收藏品……



可是,



哪有人连鲤鱼都装进去的?



「我们找到这样的东西!」我听到这样的叫声。



另一个刑警小跑步靠近木场。菊冈眩晕发作似地踉跄。



「这个东西摆在仓库入口处的架子上。请检查。」



「啊啊,那个是……」菊冈说到一半,急忙捂住嘴巴。刑警把一个黑色的包袱递给木场。



木场解开了包袱。



「这……」



包袱里头的东西……



「这不是招猫吗?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那跟怪盗招猫人的招猫不是一模一样吗?」



不一样,那大概是近藤的招猫。怪盗举的毫无疑问是我后来重买的招猫。话虽如此,两边都是在豪德寺大门前买来的五十圆招猫。



「招、招、招猫哪里都在卖吧,有招猫又怎样?」



「招猫是在卖……但这个怎么说?」小个子刑警从包袱里抓出一样东西。



「哎呀呀,这可不行呐。」削瘦的刑警说。「木场兄,请看,这个……」



「嗯?喂,那不是仿造枪吗?」



木场从小个子刑警手中接过来的东西,确实是手枪形状。



那是……



一定是近藤借来的木雕手枪。



木场把玩了两三下说,「还奇怪怎么那么轻,原来是木雕的啊。还有,这不是招猫人的鸭舌帽吗?」



——什么招猫人。



怪盗本人不就在那里吗?我心想,朝那里望去,榎木津不知何时竟已摘下了原本应该戴在头上的鸭舌帽。真是万无一失。



「少、少胡扯了,哪可能有这种事。喂,菊冈,这……这到底怎么搞的?」羽田隆三气急败坏说,「把这种东西摆在仓库,不就……啊。」



「是啊。」木场受不了似地在鼻子上挤出皱纹,「这下子可没办法就这么算了呐。羽田先生,至少得请你过来警署一趟,说明状况呐。嗳,没办法逮捕那个笨侦探,教人不甘心……不过这可是犯罪呐。看来真正的怪盗招猫人就在你这儿。喂!」



羽田隆三的脸一眨眼变得惨白。



「啊、呃、喂!菊冈!这到底是……怎么会搞成这样?这……」



埋没在皱纹里的眼睛睁得老大。



「榎木津!你小子,竟敢陷害我!」



榎木津咧嘴一笑,说出莫名其妙的话来,



「阿拉斯加帝王蟹。」



老人把手杖往地上一扔:



「混帐!信浓也好,神无月也是,为什么我这些手下全是一群蠢材!废物!居然被这样一个臭小子整得团团转!喂,菊冈!」



「噫!」女子发出分不出是惨叫还是呜咽的叫声,瘫坐下去。



「是哭是叫都没用,这可是个大问题。羽田先生,怎么样?不好意思,可以跟府上借个电话吗?我想连络一下本厅……」



「且慢、且慢!」老人慌了,差点摔倒,背后的男人们扶住他,「这是误会,绝对有什么误会,不,完全是误会。所以请、请再稍等一会儿……



「好像是这样呢,羽田先生。」



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这、这次又是谁了?」



从主屋现身的人物……是中禅寺。



「有够慢的。」木场悄声骂道。



「木场刑警,其实呢,院子里的众多物品……似乎已经不再是赃物了。」



中禅寺说道,来到羽田隆三面前。



「喂,什么意思?」木场紧激动地反问突然现身的和服男子。



「哦,你可以向负责的部署确认,窃案通报应该在刚才全部撤销了。嗳,看来一切……都以误会一场的形式收场了。」



「误会?」



「当然,那是骗人的。」古书肆说,「事实上呢……是以相当高的金额向遭窃的地点买下了那些赃物。」



「买下?」木场发出莫名尖锐的哑声说,「那种东西谁会买?或者说,为什么要买?」



「噢……其实呢,怪盗招猫人偷走的东西,全都是已经出售的货品。买下那些货品的全是同一个人,那个人尽管东西被偷了,却仍然依着契约,付钱给遭窃的商家。这样一来,商家就不会有任何怨言了。还有,对招猫人之前的窃盗事件——刀剑铺和园艺店还有茶道具店,都支付了超过赃物的金额,和解了这件事。」



交易成立了——中禅寺说。



「你的意思是,有人买下了赃物吗?」



「也不算是买,唔,算是一种协商吧。虽然我觉得窃盗案没什么协商可谈……但金钱的力量不容小观呢。」



「喂,你干嘛那样做?你是在包庇窃贼吗?这太荒谬了。」



「不不不,这当然是……为了卖人情给这位羽田隆三先生啊。」中禅寺压低了声音说。



「卖、卖我人情?」



羽田隆三因为扔掉了手杖,手不晓得该往哪摆吧,他抓住自己的外套袖子,回看中禅手。



「你、你说卖我人情……是什么意思?」



「是的,羽田隆三先生,就是卖你人情。这不是当然的吗?你好歹也是羽田制铁的会长兼董事顾问,居然与连续窃盗案、而且是闯空门案件有关系,这样的丑闻……当然会想要避免吧?无论……你与这些案子究竟是什么关系,都是一样的。」



中禅寺恐吓似地说,



「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什么样的动机,是亲自偷窃还是派人下手,这都不值得称赞呐。这……是什么误会,对吧?」



中禅寺以更充满迫力的声音说:



「我说的不对吗,羽田先生?」



「没、没错。这是……是误会。」



「我就这么想嘛。而这些东西,是那边那位先生刚才购入的物品,他请你暂时为他保管一下,嗳……就是这么回事,对吧?」



就是这样吧?——中禅寺强调说。



「这……你是说……」



「买下遭窃的商品,施恩于你的……就是那位先生。」



几乎所有的人都转向中禅寺指示的方向——主屋。那里……



寂然伫立着一名上了年纪的男子。



男子身材十分伟岸。由于姿势挺拔,看上去更是气势不凡。



他穿着上等的三件式西装,拄着一把看起来又长又牢固的手杖,戴着玳瑁圆框的优雅眼镜,一头黑发全往后梳拢。



瓜子脸的左右是一双大大的耳朵,额头正中央有颗大圆痣。是个气质出众,看起来极温良的绅士。



「那位先生……就是榎木津干磨前子爵。」中禅寺这么说。



「榎、榎木津、子……」



羽田隆三的呻吟,被侦探粗鲁的叫声给盖过了,「是我家笨老爸!」



换句话说。



那就是……榎木津的父亲吗?



应该就是吧。就连木场都呆然张口,僵在原地,益田也是。



榎木津前子爵挥着手杖,快步走到羽田前面,说道:



「午安。」



接着他瞥了旁边的桐箱一眼,转向中禅寺问:



「是哪个?」



榎木津斜着眼睛瞄了父亲一眼,厌烦地说,「蠢,反应有够蠢。」



中禅寺从堆在地上的箱中取出格外古老的一只,说「是这个。」递了出去。前子爵接下箱子,高兴地说:



「啊啊,真的。」



「那、那是诅咒的……」



装着诅咒面具的箱子。我还没全部说完,羽田隆三便吼道:



「那是我家的传家宝面具!喂,只、只有那个面具,不管谁说什么,都是我的东西!那是羽田家代代相传的……」



「那个面具不是被偷了吗?」木场恫吓说,「不是向警方报案失窃,还勘验过了吗?喂,它怎么会在这里?你说啊!」



木场骂道,羽田隆三吼了回去:



「罗、罗嗦啦!不晓得怎样,东西全回来了啦。不是说这位先生买下了吗?那不就好了吗?管你要卖人情还是啥,老子买了就是。可是啊,其他东西我不管,但那个面具我可不记得我卖给了谁。那可是我家代代相传的家宝……」



「这话就错了。」中禅寺说。



「哪、哪里错了?」



「真伤脑筋呐。喏,羽田先生,请你看仔细,箱盖上面写着什么?」



中禅寺倾斜箱子,让众人都看得到。



「嗯?」



众人皆望过去。



上面写着不祥的文字…



「不、不一样……」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没错,不一样,本岛。你看到的箱子,上面写着什么?」



「是……是祸字吗?」



「是啊。喏,这里。羽田先生,请仔细看。这个箱子上面写着什么?」



「呃……翁……?」



「没错。这个箱子上面写着翁字。其实呢,这是三四天前……这位榎木津前子爵家不见的东西。」



「也是被偷的吗?」木场叫道。



然而榎木津前子爵没有回答,只是维持柔和的表情,脸颊挤出皱纹微笑。接着他这么说了:



「是离家出走了。」



「离、离家出走?」



木场张着嘴巴看榎木津。我也看榎木津。



榎木津说,「看吧,蠢。」



「什、什么?」



羽田隆三不晓得是不是混乱了,他抓着银发,接着叫道:



「那种东西怎么会在我家?混淆视听!就、就像那边那个小偷说的,我家的家宝箱子上面写的是祸字。」



「是这个吗?」中禅寺说,从箱山里挑出大小、材质、设计都与刚才的箱子分毫不差的古老桐箱。



他出不箱盖。



——祸。



是诅咒面具。



「就是那个,是那边那个,那才是我羽田家代代相传、具有国宝级价值的面具。」



「那也是骗人的。」中禅寺斩钉截铁得恐怖。



「什、什么骗人的?哪可能是骗人的?」



「是骗人的啊。这两个面具呢,原本都星前公家※榎木津家的古面具。不可能只有其中一个是羽田家的。这……是榎木津家的东西。」



(※公家相对于武士的武家而言,指过去任职于朝廷的朝臣。)



「什、什么!胆敢那样胡说八道,我可饶不了你!」羽田隆三怒骂中禅寺说,「放、放任你说,居然在那里满口瞎话,你说啥?那个面具是榎木津家的东西?到底要怎样搞才会变成那样?啊?你有证据吗?有证据就拿出来啊?你说啊?」



「根本就没放别人说嘛你。」榎木津说。



中禅寺吃不消地「哎」了一声,耸了耸肩:



「我说啊,羽田先生,请你仔细看看这个,好吗?」



中禅寺再次拿起写着翁字的箱子。



「这个,这不是你的东西吧?」



「就说不是了啊!那上面不是写着翁吗?」



「没错,是翁。可是里头装的……」



中禅寺打开箱盖,几乎同时,榎木津发出奇矫的声音大叫,「是鬼呀,鬼!」



写着翁的箱子中……装着一个形状古怪非常的异相面具。



「没错,它虽然没有角,不过就像那里的侦探说的,这是鬼。是追傩式等仪式中佩戴的面具,也就是鬼面具。听好了,羽田先生,接下来是重点。你宣称是家宝的面具,是这个面具,对吧?」



中禅寺拿起祸的箱子。



「这上面写着祸字。可是……如你所知,箱里……」



中禅寺揭开盖子。



是年代不明的诅咒面具。



「这看起来不像鬼吧?」



没错,那是尉面——翁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前子爵?」中禅寺问道。



「那当然是放错喽。」榎木津前子爵笑也不笑地答道。



「你你你、你说什么?」羽田隆三叫道。



「就是放错了嘛。」



「嗳,放错的本人都这么说了,这就是真相吧。这个面具,是几个面具一组,为榎木津家代代相传的物品。羽田先生,不管你如何主张,唯独这一点,是毫无疑义的事实。对吧,前子爵?」



绅士悠然点头。



羽田隆三……



完全僵掉了。



「真遗憾呢。」中禅寺说,「或许你以为运气好,得到了一个国宝级的逸品……不过就是这么回事啊,羽田先生。这不能拿来当家宝啊。啊啊,对了,本岛,我也顺道解除你的诅咒好了。」



「我、我的诅咒?」



「没错。」中禅寺说,只扬起一边脸颊笑了,「请问前子爵,关于这个箱子呢,原本四边都施有封印,用朱字写下了封,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个嘛……是因为盖子松了啊。」前子爵悠然答道。



「松、松了?」



「看来是呢。那请客我再请教一个问题。箱子的表面……为什么写下了近似诅咒的内容?」



「哦。」前子爵拍手,「这我记得很清楚。那个祸面的箱子,本来就装着护符嘛,所以我想干脆在盖子上也写下类似的可疑字句,或许小偷看了就会心里发毛,不敢偷了……」



只……只是这样而已吗?



这次轮到我嘴巴合不拢了。



完全被骗了。



不,被诅咒了。



「可是,结果我料错了呢。难得我特意写下……结果还是被偷走了嘛。大概二十年前,就只有那个面具被偷了呢。」子爵看起来相当愉快地答道,「哈哈哈」地高雅地笑了。



「什、什么偷,我可没……」



「羽田先生,依你的作风来看,我想你应该是砸重金从什么人手中买来的,但你应该要仔细确认一下出处才对。或者说……我想应该不可能,莫非真的是你偷来的?你抵挡不过传说是羽田家祖先秦河胜雕刻的面具这种来历的诱惑……从榎木津家的仓库弄来了?」



「不是不是才不是!」应该是大人物的老人像个小人物似地没命摇头,「要、要我向天地神明发誓也行,我、我没有偷!」



「这我明白。」前子爵静静地说,朝瘫坐在地上的羽田老人伸出手去。



「你、你明白?明白什么?」



「这些面具呢,似乎从以前就经常自个儿外出。怎样的道理我不清楚,但不可思议的是,它们会彼此吸引,或彼此排斥呢。」



「你说什么?」



「这个面具原本都收在哪里呢?」



「摆、摆在京都的本宅里……」



原来如此……是为了这次这场无聊的圈套,特地从京都拿过来的吧。



前子爵感动似地,深深地点头说:



「就是吧,就是吧。相隔太远,可能就不会反应了吧。哎,这次也是,因为这里有这个翁面,这个鬼面才会溜出我家仓库,大老远地跑来目黑这儿。」



这么说来……前子爵一开始就说面具是离家出走。可是。



我想那个面具会不见,不是被偷也不是自个儿跑出来,而是寅吉的父亲受榎木津所托,从仓库里拿出来的,这才是真相吧。



前子爵向羽田隆三恭敬地行礼,说



「嗳,真是非常抱歉。我会趁这个机会,把两个面具都好好带回去,就请你大人大量,多多包涵了,羽田先生。」



「什、什么两个都……」



羽田隆三抓着前子爵,本来就要站起来,闻言又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面。染有家纹的和式裤裙变得皱巴巴,头发也乱成一团。



登场时的大人物风范早已荡然无存。



虽然很失礼……但就像益田说的,看起来只是个色老头子。



「大、大叔,你两个都要拿走吗?唔……」羽田挤出声音来似地说。



中禅寺蹲下身去,盯着那张皱巴巴的脸说: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呢。羽田先生,你打算用这个面具,狠狠地恶整一下可恨的榎木津礼二郎,绞尽脑汁计划了不少策略吧。可是很遗憾,看来是适得其反了呢。」



「什、什么适得其反……」



「你砸重金设下圈套……结果看来只是在协助这个面具返乡罢了。以结果来说,你是被面具的灵气给利用了。」



「什……什么面具的灵气!」



「对于老东西,千万要小心。还有……再奉劝你一句话。」中禅寺说,「今后不要再去惹那个榎木津侦探,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听好罗,跟那种家伙扯上关系……」



可是会两三下就变成傻子的——古书肆说。



换句话说,那个老人……



也跟我一样。



羽田隆三从鼻孔喷了一团气,垂头萎顿下去。然后他转向在木箱旁边茫然若失的菊冈,无力地说,「你被解雇了!被放逐了!」菊冈范子露出仿佛被揍了两三拳的表情,也不回话,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榎木津前子爵一脸担心地看着她那个样子,结果只说了句,「真难为呐。」



接着前子爵吩咐羽田带来的四名魁梧男子,把堆在庭院的箱子全部搬去停在正门的车子。



没有一个人忤逆。



前子爵威镇全场。



刑警和警官们变得不晓得所为何来了。瘦刑警和小个子刑警频频向木场追问问题。他们好像主张说榎木津的外貌酷似怪盗。木场露出再凶狠不过的表情,再三重申,「才不像!一点都不像!」接着转向榎木津说



「臭家伙,你给我记住!」



榎木津下巴邋遢地挂了下来,摆出不可一世的样子说,「就算你叫我忘记,我也不给你记住,笨蛋!」



「礼二郎,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毙了你!」



木场丢下一句实在不像是警察该说的恐怖威胁,转身离开了。两名刑警和警官队随着无赖刑警丢下的唾骂,各自纳闷地偏着头,从后门离开了。



榎木津前子爵好像觉得离去的众刑警模样很有趣,一直目送他们直到人影全不见了,然后吟唱似地说,「面具都齐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听到这句话,羽田隆三可能确信自己彻底失败了吧。萎靡的老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前子爵行了个礼,朝中禅寺与榎木津分别送上憎恨的视线,随着好像搬完了箱子的四名手下,往主屋离去了。



接着前子爵拍手叫了声「对了。」向站在远处的卵子说:



「我决定了。那些镜子刀子香炉,因为中禅寺君劝说,所以我才买下了,可是仔细想想,我根本用不着嘛。我决定还给物主。还是礼二郎你要?」



榎木津背着父亲答道



「我才不要。不过……欺负鬼用的面具留下来别收吧。我懒得再从仓库搬出来。」



「噢,噢。」前子爵频频点头,「啊,这么说来,礼二郎,你先前说什么坏事接三连三,是吧,果然是要帮朋友消灾解厄吗?」



什么?



——帮朋友?



是这样吗?



我望向榎木津。



欺负鬼活动,不光是为了欺负我还是关口先生而举行的吗?榎木津毫无意义地说了一大串敷衍之词后,想起来似地说了:



「还有……招猫跟假枪还有脏帽子是那边那个小偷的朋友熊猫的东西,不要拿走啊。」



然后他微微转向我说



「赶快把那些东西拿去还给那个熊猫人吧,你这个本岛五十三次。」



我顶着一张小偷脸坦率地说,「我知道了,谢谢。」



只是就算是这样,



五十三次这个名字,



实在教人无法释然。



7



「无法释然吗?」中禅寺问。



不,老实说的话,事件之后的我,并没有那么无法释然。嗳,除了要洗干净被鞋油抹得全黑的脸费了我好大一番功夫以外,我没有受伤,也没有吃亏,近藤家被偷的招猫和手枪甚至连鸭舌帽都失而复得,我的生活本身与以前毫无二致。



真的一点变化也没有。



虽然年关将近,但也没有任何异于平常的地方,只是街上感觉变得更加忙乱,我也跟着装出忙碌的样子罢了。可是。



不知为何,我的心情变得极为平静。



应该也不是有什么不同,但几天前邢种捉摸不定、分不清是焦躁还是认命的无法释然的心情,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了。



我的心情非常自然。



工作还是一样闲,但也不到没饭吃的地步。我似乎不会被解雇,公司也没有要倒闭的样子。



如此这般……我在那场大骚动过了三天的这天,早早结束工作,来到了京极堂。



我一直打算在年底收工之前过来拜访一次。为什么会这么想,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想我是想聊聊事件吧。不过我不敢去玫瑰十字侦探社。虽然不是有什么隔阂,但总觉得有点儿害臊。



「不是的。」我回答。



「那个面具呢,」中禅寺接着说,「是赝品。」



「赝、赝品?什么意思?」



「那似乎不是今川幻想的那类东西。不是能够改写我国演艺面具历史的东西。」



「那很新吗?」



「嗯。」中禅寺答。



「果然是室町以后的东西吗?」



「……或者说,它的制作年代,和放在箱中的护符一样,是江户末期。」



「那么新……?」



不只是差了几百年,甚至差了一千年以上。



「这表示……今川先生鉴定错了吗?」



「嗳,这次是没办法。」中禅寺苦笑,「江户末期不会制作那种样式的东西,而且以江户末期的东西而言,也太古色古香了。」



是被骗了——中禅寺说。



「被谁骗?」



「制作那个面具的人。今川被近百年以前的人给轻易骗过了。当然,我也差点就被骗了……」



「哦……」



我不是很懂。



「也就是说,其实是这么回事。」中禅寺这次有些快活地笑了,「江户末期,能面的样式已经完全确立了。设计也变得十分洗练。具有某程度技术的人,应该都能做出符合样式的面具,也应该都会这么做。」



唔,是吧。



「另一方面,制作那个面具的人,面具的作者,拥有相当高超的技术。真的是炉火纯青呢,不论是形象、细节、润饰,都极为巧妙。技术水准极高。然而……」



「哦,样式……」



「一般人不会想到是故意把它弄成那样的嘛。那个面具是故意做得看起来古老的。那是参考当时已经完成的能面,想像比能面更古老的形态而制作的。在现代……从古代到现代的演艺面具的变迁过程等等已经厘清到某个程度了,也编纂出类似俯瞰通史般的东西来,但当时应该没有那么清楚的资料吧。换言之……那个仿佛可能有又不可能有的面具,是江户末期捏造出来的古代面具。」



「原来是这样啊。」



也就是一开始就制作成古老的样子。



「没错。」中禅寺说,「制作的时候,那个面具就已经施以仿古加工了。作者是在江户末期制作出奈良时代以前的面具。」



我问为了什么,中禅寺答道当然是为了行骗。



「骗谁?真的是要骗后世的人吗?」



记得今川说过,相隔一段时间与场所,却依然能够发挥效果的情报,就是诅咒。



「不是的。」中禅寺说,笑得更深了,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疯狂的恶作剧家伙,会想要在自己死后骗什么人吧。制作这个面具的人物,当然是想要唬弄那个时代的什么人吧。简而言之……就是赝品。」



「是过、过去的赝品吗?」



多么教人目瞪口呆的东西。



「诈称是秦河胜作,拿去欺骗了什么人呢。至于是怎么骗、为何而骗,这我就不晓得了……」



不管哪个时代,都有这样的人呢——中禅寺十分愉快地说。外表看上去几乎没有变化,但感觉他的心情比平常更好。虽然我会这么想,或许只是因为我稍微熟悉中禅寺一点罢了。



「你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啊。后来我跟今川两个一起去了榎木津本家的仓库,看了全部的面具。面具除了那两个以外,还有四个,总共是六个,我们一起调查了箱书之类的,竟然附有文书呢。」



「文书吗?」



「是类似由来书的东西。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此面为诈术骗局用之赝作,然鬼气逼人,不逊真品,值留传后世云云。」



「哦,也就是说,这些面具是为了用在诈欺还是不晓得什么上面,可是因为做得太好,所以……」



「没错,」中禅寺捏起茶点,「丢掉太可惜了。可是也不是真品。无可奈何,只好送到寺院奉纳。邢座寺院在明治时期成了废寺,后来面具流落到榎木津家手中。」



「是……明治时期吗?」



「就是啊。就算是榎木津家那里,也不是代代相传呢。」



中禅寺出声大笑。



或许他真的心情很好。



「对了。」中禅寺站起来,「这个交给你吧。」



主人拿起摆在右边书架中段的东西,像是一只信封。古书肆愉快地把它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递给我。



果然是信封,不是老东西。



「那家伙好像不晓得你的住址。都多大年纪了,真伤脑筋,可是连和寅跟益田都不晓得,实在教人头痛呐。结果那些家伙竟然认为我当然知道。真教人气愤。」



「那家伙?」



是在说榎木津吗?从说话内容来看,似乎是指榎木津。可是……



——榎木津写信给我?



会有这种事吗?不,这种事有可能吗?



「好像是邀请函呢。」中禅寺说。我战战兢兢地接过信封。



「喏,那家伙不是嚷嚷着要办追傩吗?嗳,去年夏天到现在,咱们身边接连发生了许多事件。新年刚过就发生箱根事件,胜浦、伊豆、白桦湖,然后是大矶,每一宗都是惨绝人寰。榎木津那种笨蛋也就算了,他想关口跟你这种人,首先就承受不住吧。」



「我、我也是吗?」



「所以那笨蛋打算帮你们消灾解厄啊。」中禅寺板起脸来搔了搔鼻头,「如果你不排斥,就为他露个脸吧。不过即使去了,他也不会坦率地高兴,搞不好又会做出什么疯癫事来……」



「什么排斥……我怎么可能……」



凡人、小人物、小市民、凡庸又存在感稀薄的平凡普通的我,怎么可能会排斥。



「榎木津他呢,别看他那样,他也是戴着榎木津这个面具在过活。他看起来什么面具也没戴,本人也这么表现……但那就是那样的面具啊。」



中禅寺站着说道。



那样的话……果然和我一样。



我望向信封。是随手写下般的潦草字迹。背面写着榎木津礼二郎。看来似乎是亲笔信。正面写着……



——本岛俊夫先生。



我感觉第一次被榎木津亲口叫了我的本名。



可是,这本名反而让我觉得像假名,我说着,「一点都不像他呢。」为了掩饰害臊……



大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