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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信笺的纪念

65.信笺的纪念

“可是,凯瑟琳,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将来啊?”

斯佳丽这句话甫一出口,凯瑟琳便转过来面朝着她,脸上的神情分明在说哪里还有什么将来。

这个倔强的女孩子避开了斯佳丽关切的目光, 声音低低地说道:“我只要能挨过现在就好――斯佳丽, 南方完了,我也完了。能让凯德安安心心走了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但凯瑟琳,希尔顿怎么能叫凯德安心啊。”斯佳丽一个箭步上前, 抓住了凯瑟琳的胳膊。其实她心里也乱哄哄的,既不忍心看凯瑟琳重蹈前世覆辙, 又觉得她仿佛也无其它出路。她有没有办法帮助凯瑟琳――办法当然有,全看斯佳丽自己愿不愿意付出那代价。可斯佳丽仍然硬着头皮劝道,“希尔顿是个北佬,而且品行那样……凯瑟琳,你这样凯德不会放心的!你相不相信, 如果现在我去找凯德, 告诉他你打算为了让他安心去嫁给希尔顿, 他不是拿枪打死那家伙便是要羞愧到自杀。”

凯瑟琳的声音很轻, 却表达着不容置疑的拒绝。

“但是, 等太太和妹妹们去了北方,假如希尔顿也走了的话,松花就只剩我和凯德两个人了。是的,一个仆人也不剩。斯佳丽,我没别的办法了,不要再说了吧。”

偌大一个庄园曾经何等热闹繁忙,如今却连一个仆人都没有。斯佳丽不禁一阵悲凉,假如凯德去世,凯瑟琳一个人要怎么守住这样大一座庄园?――可笑的是,松花因为希尔顿这个北佬半点没被烧掉。凯德要怎么放心妹妹活下去?她咬了咬牙,突然之间做出了决定。斯佳丽伸出自己的双手来。

“看看我的手,凯瑟琳。”斯佳丽将双手向上翻,“看看这些伤疤和老茧……塔拉的境况看上去比松花好,不过连我和几位小姐、甚至妈妈都在下地――我简直受不了让她干活儿!但不管怎么说,还有人组织生产总是大好事,虽然现下吃苦。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嗯,凯瑟琳,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这话一出口,后面的就也顺畅许多,“凯瑟琳,不瞒你说,塔拉现下挣命也吃力,但多你一口饭没问题,只要你愿意和我们一起下地劳作就行。现在家里人都在干活,不分彼此。凯瑟琳,你愿意来塔拉做我们的家人吧?”

凯瑟琳娇娇弱弱的样子,干的活绝对不够养活自己,斯佳丽清楚带她回去是亏的――但是,这辈子的她能承受住这亏损,并且有信心将来把更多的金币赚回来。再者说,能让棉花地扩大一点都好,而塔拉实在缺人手。斯佳丽真心希望凯瑟琳答应她,让她和自己一起劳作已经是斯佳丽的底线了。

却见凯瑟琳抬起头来,看向斯佳丽,珠泪滚滚而落。她一下子扑到她怀中连声道谢,承诺一定会努力干活不给塔拉添麻烦,还说明天就能够去帮忙。斯佳丽有些不适应地安慰着凯瑟琳,良久,也慢慢露出笑意来。

一切都会比上辈子好的,真的。

――――――――――――

在和凯德商量后,两兄妹很快做出了决定。他们通知继母与监工,很快便将搬去塔拉庄园,这令希尔顿当场破口大骂,摔下鞭子就走,过后没人见到他的影子。而卡尔弗特太太也很快带着女儿启程去往北方,松花庄园,彻底空了。

波克驾车接凯德和凯瑟琳去塔拉。埃伦对斯佳丽这次的举动颇为赞同,反而让斯佳丽对自己的变化有几分不好意思。凯德出于男子汉的气概固然不愿意离开家园投奔他人,但他自知命不久矣,要亲眼看着凯瑟琳有活下去的办法才好安心,而凯瑟琳更不可能将病重的哥哥独自一人丢在松花,于是两兄妹最终一同来了塔拉。

埃伦为凯德看诊了一次,得出的结论和老方丹大夫没什么不同。斯佳丽暗叹有些东西果真是无法改变的,也不强求,只是和梅丽时常一同开解凯瑟琳。凯瑟琳十分努力想要帮塔拉做点事,尽管她对于农活十分不熟悉(松花无人主持大局,希尔顿可不是会担心庄园荒废的人,因此松花连一点耕种的痕迹都没有),但凯瑟琳肯学又肯咬着牙吃苦,一股子韧劲里都是求生的意志。对于凯瑟琳自己来说,做活的辛苦总好过嫁给希尔顿那种人,因此格外用劲。斯佳丽不得不承认自己也许看错了眼,估错了凯瑟琳的求生意志――没准她能养活自己,甚至带来盈余,尽管没有自己提供的方向和平台她一定办不到。她不由对凯瑟琳平添几分敬意。

如今塔拉上上下下一派忙碌,因为卡尔弗特兄妹的加入又增添了人气,恍惚间有了复兴的景象。斯佳丽清楚道路漫长,可依旧为此高兴。她刚从门廊那边来时正看见凯德帮着嬷嬷裁布。斯佳丽觉得凯德因为能帮忙反而高兴起来了,也没管。在这一点上她和嬷嬷意见一致――家里缺人,能用尽量。当然,得背着妈妈。

到五月份的时候,农事稍歇。斯佳丽骑马在县中转了一圈,看到领居们的情况真觉灰心丧气。方丹家的老奶奶救火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大好(老天,北佬也在含羞草庄园放了火!),方丹老大夫则是给锯掉一条胳膊,手术后康复也很慢。亚力克斯和托尼笨手笨脚操着犁锄,隔着篱笆和斯佳丽打招呼。萨莉目光忧伤,脸色苍白,仿佛战败夺去了她所有的希望。这股神情在卡琳脸上有(不过埃伦开解后已好了许多),在其它邻居家中也时时能看到,令斯佳丽心中不胜酸楚。这场战争究竟打了来干什么呀!现在好了,打仗输了,人们的生活给毁了,希望也没了。

唯有塔尔顿家她不忍心拜访。这家四兄弟全部阵亡,房子也被北佬烧得一干二净,全家人只好挤在黑奴的小屋里头。然而埃伦说塔尔顿先生解甲归田,不去看看太对不起乡里乡亲,干活累极了的苏艾伦也嚷着想要出门,于是几个人就挑了星期日一同前往。

马车停在宅院废墟前,只见比阿特丽斯?塔尔顿一身破骑装,胳膊下夹根马鞭,坐在围场栅栏顶上,心事重重地发呆。她身边是家里那个罗圈腿的小个子黑奴,如今神气与主人同样悲哀。围场上往日关满了活蹦乱跳的良种马,而今却空空荡荡,只剩一头骡子,还是塔尔顿先生打战场上骑回来的。

“唉,我的宝贝儿全没了,真不知这日子该怎么过。”塔尔顿太太从栅栏上爬下来,嘴里说的不知道是指儿子还是指马,“我那些漂亮的马儿全死了。唉,我心爱的内利,哪怕就给我留下内利都好哇!”

杰姆?塔尔顿满脸浓密的大胡子,叫人简直不敢认。他从监工的屋子里走出来,欢迎客人,一一亲吻姑娘们。身后四个红头发的女儿也一拥而出,个个身上补补缀缀,脚前脚后黄狗黑狗,听到生人来便冲到门外汪汪乱叫。一家子强作欢颜,比之含羞草的惨状、松花的死气更令人感彻骨凄凉。

塔尔顿家执意留客人吃饭,说这些日子简直没人上门。斯佳丽受不了这里的气氛不想久留,但埃伦决意多留一会儿。客人们口口珍惜的吃着主人端上来的豆子和咸肉,拿各自战胜困难的经历打趣,强颜欢笑。可是客厅里没了那四个小伙子,怎么看都是空的难受。斯佳丽真不知道塔尔顿一家子心里究竟是啥滋味。

卡琳在饭桌上很少开腔,但饭毕就跑到塔尔顿太太身旁,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塔尔顿太太立刻脸色大变,收起嘴角强扮的笑容,伸手搂住卡琳的纤腰,主宾二人走出房间,沿小径去往菜园的方向,似乎是要去墓地看看。既然已经提起这件事,不去看望过往亲朋似乎太不礼貌,于是客人们纷纷跟上。

雪松树下的墓地砖墙环绕,两座大理石墓碑崭新竖起,连雨水都还没来得及把红土溅上去。

“我们上星期才弄好的。”塔尔顿太太有些自豪,“塔尔顿先生去梅肯拿大车运回来的。”

布伦特和斯图尔特葬在一起,墓碑上刻着“生前同欢乐,死后不分离。”博伊德的尸首没有找到,另一座坟墓里只孤零零躺着汤姆一个人。墓碑上还刻着不少斯佳丽看不懂的拉丁文。

“这些碑文真是太美了。”卡琳悄声道,眼中泪光闪闪。

“是啊。”塔尔顿太太柔声细语,“我们也觉得挺合适――他俩差不多同时牺牲。斯图尔特先倒下,布伦特又举起他掉下的军旗。”

“他们都是邦联了不起的战士。”埃伦轻声劝慰。

塔尔顿太太低下头,泪水止不住往下掉。斯佳丽上前一步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从袖口中把东西取出来。那是一叠用墨绿色丝带系好的信札,她把它交到塔尔顿太太手里。

“塔尔顿太太。”斯佳丽唤她,心中亦是不胜凄凉,“我找到了这个――我从亚特兰大带回来的,布伦和斯图曾经给我写过这些信,甚至他们打最后一战前寄出来的信也在这里。我想把它们交给你。”这是她对两兄弟最后一点纪念了。

塔尔顿太太接过那信札,只看了一眼信封上熟悉的字迹便泪眼模糊。这个矮小的女人转过身子,抱住斯佳丽便痛哭起来,感谢她为她带来这个,感谢她还保存着她儿子最后的信件。

斯佳丽搂住塔尔顿夫人,目光却飞向远方。她环顾四周,只见远处的林子幽深黑暗,仿佛正侵袭着田野的边缘,使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再过一年,这地里只怕会长满松苗,斯佳丽想道。没有黑奴,谁有办法照料这么大的庄园?田地很快就会重新变荒,种不出棉花来,大家的日子怎么过?他们等于是倒退回百年以前,和当年的拓荒者一样,住进小木屋子,凑活种几亩薄田挣命――不!哪怕要她自己拉犁耕地也不能看着塔拉走回头路。佐治亚会有无数的地方变为荒地,但塔拉绝不能在其中。她的钱不要花在墓碑上,她的时间也不能用来为战败哭鼻子。我们总有法子活下去。可是这一场仗,究竟死了多少男子汉哟!

从今往后,南方将有无数的女人从泪水中站起身来。她们将代替死去的男人,以同样的勇气、力量和智慧与北佬和生活作战。她们会拼命支撑住南方剩余的一切――斯佳丽心想,这辈子,也许她能成为她们中的一员。